黄门看她起身回殿,心道换了衣裳不过掩住表面,里头还在流血,治标不治本的,有什么用呢!
惙怛着转身,猛看见个人影,吓了老大一跳。待看明白了,嗬了声忙长揖,“与官家请安。”
他没有理睬他,背手往殿里去了。
之前为了看护她,他在西挟也住过两日。这地方原本是延义阁旧址,皇帝讲读之所,英宗时期改为囚禁李妃之用。据说李妃倨傲,常常冲撞英宗。也是爱而不得吧,英宗未将她送进永巷,退了一步,画地为牢,李妃便在这里生活了将近十年。
人和人其实有很大的区别,有的人对禁庭的生活无师自通,有的人花费一辈子,也参不透其中奥义。游刃有余者不见得成功,不得其门而入,也未必就是失败。他的皇后呢?属于哪一种,他也不知道。
殿宇深阔,天冷下来,日照不温暖,殿里光线朦胧,伴着微微飘拂的纱幔,像个悲伤的梦。
他应该拿什么态度来面对她,他思考了三天,没有答案。以前有多珍惜她,现在失望就有多甚。皇帝也是人,经不住一次次似是而非的背叛。今天来见她,该说的话说清楚,然后就得有个了断了。
转过屏风,见她在榻前更衣,褪了褙子,穿得有些单薄,肩头看上去十分羸弱。她这两日又瘦了,细细的颈项,大一些的动静就会震断似的。他走过去,乌舄无声,在屏风的边框上敲了敲。她回过身来,看见他,忘了手上的动作,衣带半扣,脸上表情哀致。
“官家……”她往前两步,可是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过去的温情了,一旦彼此间有了芥蒂,便自动楚河汉界划分开来。她想迎上去,突然怯懦,脚下顿住了,仿佛隔着宇宙洪荒,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眺望。
他又回到她初入禁庭那天见到的样子,锦衣华服,眼神冷冽。他说:“穿好衣裳,我在外间等你。”
他走出去,她心里惶惶的,他不来时盼着他来,如今他来了,为什么她反而觉得更难过了?是那种绝望的难过,她有预感,恐怕事情无法转圜,他的爱已经被她耗尽了。虽然她什么都没有做,但有时候不作为也是一种罪过。
她慢慢穿好了罩衣,转过屏风,见他在殿里静坐着。她吸了口气过去,“官家身上都好了么?”
他 精神看上去不错,想是没有妨碍了。只是他未作答,直截了当道:“庆宁宫的内人由我逐个审问,连压灯洒扫的都没有疏漏……查了三天,毫无头绪。内寝除了你近 身的几个人,再没有外人敢出入,阿茸那几日忙着做木樨花蜜和珑缠果子,并未独自留在涌金殿里过。金姑子和佛哥,她们是你从绥国带来的,审得比别人更仔细。 但她们声称之前已经被你调出了寝殿,又有尚宫监督着,根本没有机会动手脚。剩下的只有你那乳娘,大约是离得太近了,时时与你在一起,完全说不出所以然 来。”
她心头狠狠一震,“那天我在迎阳门上等你,乳娘一直和我在一起。”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所以就说不清了,你和她都有嫌疑,谁又能替谁作证呢!”
她起先心里有一捧火,然而他的话像冷水,兜头泼下来,把希望都浇灭了。她的脸色变得苍白,翕动着嘴唇道:“我说过,我没有在香珠里下毒。”
“你没有,那就只有苗内人了。”他站起身,在门前的光带里缓步来去,边踱边道,“皇后算是个运气不错的人,珠串有毒是事实,找不到下毒的人,便难辞其咎。好在眼下有人愿意替你顶罪,苗内人供认了,她说毒是她下的,与皇后无关。”
她怔了怔,有种无处申告的困顿感。春渥以为这么做就能保全她么?即便留住性命,也会变得不人不鬼了。她脑子里一团乱麻,气冲上来,要哭只能勉强忍住了,“官家睿智,知道她是为了替我承担罪责才不得不承认。”
他点了点头,“不过我同苗内人的心是一样的,我也想替皇后开脱,所以就得有个人代你牺牲,苗内人是最适合的人选。”
她 大大地惊惶起来,高声说不,“我情愿自己去死,也不要乳娘代替我。求官家放了乳娘,不管你怎么处置我,我绝没有半句怨言。我从小没有母亲,是乳娘一手带大 我。当初我不愿意她跟我来大钺,她不放心,定要随身照顾我,才落得今天这般田地。我不成器,一直叫她为我担惊受怕,不能到最后还要她为我送命。”她真的已 经没有办法可想了,只有跪下来乞求他,“官家,我不能害了乳娘,所有的罪我一个人来背,都和她无关。你让她回绥国去吧,让她回去同儿孙团聚。我在这里听候 发落,你要我投井还是悬梁,我都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