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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略(88)

作者:尤四姐

笔架边上那封白摺倒吸引他一再的看,其实算不上白摺了,没有用印也没有落款,但是十六个字力透纸背,如摩崖石刻,凿在人心头上。他伸手在各缺一笔的那两个字上摩挲,渐渐有了些笑意。想起她的眼睛,憨直无邪的脾气,有种捡了漏的得意心情。也的确难得,难得二十岁的人还保有一颗童心。她是姑姑,她神气活现,她熟悉规矩礼仪,然而她天性木讷,根本不懂怎样逢迎。

刚才他确实有点心猿意马,如果换了是琼珠或是别人,早就任他予取予求了。她呢她说“奴才下回练练功夫再来给主子出气”,当时那点柔情夭折在襁褓里,她不解风情,让人苦闷。然而又气又好笑,闹不清她是大智若愚还是在逃避。也许她什么都知道,只是抗拒,因为皇宫会折断她的翅膀,让她变成残疾。他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到无能为力,定下心来想想,也罢,由她去。她这样飞扬的性格,适合更广阔的草原,留下她会毁了她。幸而还有一年,一年之后怎么样,届时再说吧

正殿的槛窗没有全落,西面微撑开一条缝,他划眼过去,正巧看见她。奇怪她不在廊下侍立,蹲在花坛边上不知在干什么。皇帝定睛看了半天,她没有挪动,折了根树枝在土里拨弄,引得他也好奇起来。

“个头真大,咬上一口不会出人命吧”素以喃喃着,她是个打定了主意就实行的人,比方使绊子陷害,这种事闹不好会毁了人家一辈子。这会儿她就想泄愤,所以让琼珠受点皮肉苦就够了。

她嘿嘿的笑,笑了一阵发现自己没有带罐子。总不能徒手抓吧这里的蚂蚁足有平常蚂蚁的三倍大,自己有成算是不假,也等闲不敢捏在手心里。她没来过围场,不知道有毒没有,万一自己被咬,太不上算。

她蹲着倒弄了挺久,正打算改日再战,眼梢却瞟见旁边有片石青色袍角。她暗叫不妙,手上一顿,仰脸朝上看,“主子还没歇啊”

皇帝背手站着,“你在干什么这么大的人了,还玩这个”

她脸上尴尬,总不能告诉皇帝她抓蚂蚁是为了祸害别人吧支吾了一下才道,“闲着,瞎玩儿。”

皇帝看她一眼,“这里的蚂蚁厉害,不光咬人疼,还有味儿。悠着点儿,别拿手抓。要是想算计人,得先找竹筒装起来。拿草棍儿往里拨,自己别上手,知道吗”

素以半张着嘴听呆了,万岁爷是活菩萨呀,连这个都算得着只是不能承认,这位是公正无私的皇帝,要让他知道自己的使唤丫头满肚子坏水,不定往后怎么收拾她呢她忙着晃脑袋,干笑道,“主子玩笑了,我没想算计谁啊,真的真没有”

说得没底气,皇帝也不戳穿她,别过脸看上夜的值房,唔了声道,“朕小时候也干过这种事儿,没什么,谁还没点坏心眼儿啊只不过朕和人过招的时候是夏天,夏天好啊,要什么有什么。你知道树上那种毛虫吗叫杨剌子,北京人称虺豗儿,粘上就辣痛辣痛的。朕抓那个放在外谙达凉帽上,顺着滑下来就钻进颈窝里去了。”

素以舌根发苦,这种虫子可不是善茬,碰上就疼得要人命。一个干坏事损到家的哥儿,难怪能当皇帝

“别瞅朕,朕那时候小,成天瞎琢磨。”他拿眼睛乜她,“你现在在干朕七八岁上干的事儿,事先还不备东西,真没出息透了。”

素以嘴角一抽,“主子教训得是。”

皇帝伸手掏袖袋,掏出那个万壑松风鼻烟壶来。揭开盖儿蹲地一通敲,把里面烟沫子都敲打干净递过来,“用这个。”

素以目瞪口呆,“主子真是体天格物,奴才佩服”

皇帝满含轻蔑的扫她一眼,“别废话,给你就接着。”

她舔着唇拿壶去扣,可惜壶口小,要进去不太容易。加上皇帝在边上看着,她难免有点紧张,显得很不得法。

“真笨”皇帝见她憋手蹩脚的样子打心眼里瞧不上,干脆卷袖子亲自动手,“朕来。”

素以被赶到一边去了,在边上探头看。皇帝摘了片嫩草芽,转过身往草上斯斯文文吐口唾沫,玩家都知道的钓蚂蚁的老法子,一钓一个准。她兴叹起来,这是龙涎下饵呢,这些蚂蚁有福气

皇帝手法老道,很快装了十几只。鼻烟壶是琉璃瓶子,半透明的。对光照照,那些虫子在里头爬得很欢实。他心满意足,这种童趣隔了多少年,都快忘光了。今天托这位不着调的福,重新温习一回,满心的欢喜。

素以看见他馨馨然的笑容惊艳不已,他有丰艳的唇,笑起来隐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