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请了个跪安去放帐子,放了一边再去放另一边。皇帝的龙床是宫里运出来随扈的,雕花床架子精美华贵,虽然整体比寝宫里的小了一号,但仍旧是高。架子角上的帐钩不知是谁牵的,绳子收得太短,放起来很有些难度。皇帝躺着的那头按规矩不能靠得太近,你想皇帝横卧在你齐大腿根的地方,你大剌剌贴着去摘帐子,太不像话了。又不能用工具,必须靠两手,所以得绕到踏板另一端。
很多工作都有固定流程,她司帐,连在哪里落脚都有定规的。一般踩着木棱子去够银钩,轻轻一送就完了。可今天邪门儿,脚底下虎皮毯子居然在踏板上打滑。她一个没稳住向前磕去,如果估计不失误,应该正磕在床沿上。不说血流如注,至少也要鼻青脸肿。
御前呐,连哀呼都得憋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闭上眼。但是没想到,昏天黑地间万岁爷会出手相救,保住了她半条小命。
“天爷”她顾不上膝盖头子撞在挡板上的痛,趴在皇帝臂弯里直喘气,“好险,好险”
皇帝也被她吓一跳,谁说她沉着从容来着真是活打了嘴这么毛毛躁躁,她是管宫仪的,一个尚仪姑姑就这模样好在没磕着,要不是他反应快,和会儿该栽在床前哭爹喊娘了。
素以抓着皇帝胳膊一时没回过神来,等心情平复了才发现干了件犯上的蠢事,惊吓过后就剩惊惶了。做奴才的不成就,还要劳动主子大驾,何等的大罪她往后缩了两步,跪下来,重重把额头磕在脚踏板上,“奴才罪该万死,请万岁爷把奴才交敬事房发落吧奴才没脸见主子。”
皇帝蹙了蹙眉,倒也没这么严重,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他再严苛,对贴身的人还是很宽宥的。只是见她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儿,存心的嘲弄,“要不还罚提铃”
她抬起头,红着眼圈,满脸惊愕,“求求主子,这儿人多,我提铃会吵得大伙儿都睡不好,罪过太大了您还是打我吧,传笞杖传板子都成。奴才没出息,总是在主子跟前丢人。”
皇帝叹了口气,最后一句话说对了,还算有自知之明。他重新躺回去,闭着眼睛道,“朕乏了,你跪安吧。”
这么说是不追究的意思,素以感激的一顿首,爬起来息帐子。低头瞧原先打滑的地方,悄悄的撩了下虎皮垫子。果然不出所料,底下红木上亮闪闪的反光。拿手指头刮了刮,不是油,是有人把虎皮里面儿上了层蜡。就那么一小片,很隐秘,但是功效巨大。她心里有了数,眼下万岁爷睡了不能声张,便却行退出了帷幔。
长满寿在里间当值,隔着一层布,过程都听见了。拿眼神询问她,宫里有时候不方便说话都有特定的手势代替,她比了个“坑人”,长满寿立刻明白了。点点头,使个眼色叫别吱声,把她打发了出去。
女官上夜不在跟前,宫里有专门的值房安顿。到了宫外没那么讲究,在王庭边上另搭个小帐篷,中间拿明黄帐子一拉,不至于离得太近,但是行在内一旦有击节声,又能第一时间察觉听令。
素以回去的时候琼珠已经钻了毡垫子,她气不打一处来,明知道皇帝床榻只有她们几个能接触,可是没证据,不好指责人家。在外又不像在大内,在外图吉利,一般不是要紧的大事,睁眼闭眼的就带过了。这笔账没法清算,只好先攒着。
她不声不响的洗脸,琼珠却装够了睡,忍不住开腔了,“嗳,我才刚听见有响动,你又把万岁爷怎么了”
素以回过身来,“您耳朵够尖的,离这么远您都能听见”她也学她的酸腔酸调冷笑,“没什么,滑了一下。不知道哪个没阳寿的往虎皮上抹了蜡,我这儿宽宏大量不计较,就是那种小伎俩叫我瞧不上。有什么不待见的,明刀明枪的来呗。玩儿阴的,她就不怕算空了,算到万岁爷头上这要查起来,真得吃不完兜着走,您说是不是”
琼珠斜着眼儿瞧她,“话别说满,什么蜡不蜡的,谁干谁知道。你如今是万岁爷身边红人儿,谁敢算计你呀你看你陪着遛鹰那么半天,说不定哪天我就得给您请安道喜了。”
女人嘛,敲缸沿的本事用不着学,与生俱来。素以和衣躺进毡筒里,不高不低的念秧儿,“您太抬举我了,我可没您那么大本事。您看您见天儿和主子拉家常,我们这类人只剩点头哈腰的份。要说攀高枝儿,我不及您一半。再说您是谁啊您是贵妃的妹子,早晚逃不了晋位份。您还有什么可急的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您已经是半拉主子了,我在您跟前不就是个奴才秧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