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以上回从长满寿嘴里听说过御前要换人,压根没放在心上。现在皇帝提起,她照旧不会往那上头想。身边奴才用久了总有一份不舍,她全以为皇帝是有人情味念旧。要说那高高在上的人儿是在盘算她,以她的性格绝不能生出这样自作多情的想法。这大概就是常说的知趣,人要撂高儿打远儿是不错,可出了格就没意思了。所以即便心里有那么点小小的念想也给压制下去了,她明年就该拍屁股走人了,这时候上进,晚了。
皇帝耐着心在那泥金笺上来回拭,还是不成事。终于生了厌烦,掀起一张来,揉成团扔进了废纸篓子里。恰逢几个军机大臣递牌子求见,他叫宣,踅身坐到了御案后。看看南窗下站的人,挨了两天的罚,病了一大场,居然还是这种淡薄洒脱的神气。他见的女人多,却没见过这么刀枪不入的。想了想,是不是就像她上回告诉他的“好肥螺”,个子不大,但可以跑得又快又远
他的嘴角含了点笑意,很快又隐去了。御前太监引了朝臣进来议政,他看见荣寿给她打眼色,她蹲个福,双手抚膝退出了后殿。
“你过会儿上尚仪局传话,素以提铃的罚免了,叫管事的让她歇两天。再派太医过去给她请个脉,别留下什么病根儿来。”皇帝低声在路子耳边道,也没顾忌堂下几位跪着请安的大臣。他贵为天子,一言一行都是磊落的,像这么咬耳朵递私话的样子臣工们以前没见过,难免叫他们感到惶惑不安。皇帝却不以为然,缓声道,”朕昨日听说河间府出了一桩案子,是个题外话,就想问问诸位臣工的看法。”
众臣自然愿闻其详,仰着脸等了半天,才听见皇帝说,“三贝子上河间走亲戚,和河间县令在一条窄道上狭路相逢。一边是私轿一边是官轿,谁也不肯让谁。那河间县令进京办事时和三贝子有过一面之缘,三贝子掀轿帘子露脸,河间县令竟认不出人来。三贝子恼他装傻充愣,最后两边家奴捞袖子动手,直打了个底朝天。朕问你们,这世上真就有认不清人脸的么”
军机大臣们吮唇计较起来,“按理说应该是有的,既然有人五谷不分,那就有人辨不清长相。要么是记性不好,要么就是对方长得太中庸,叫人实在记不住。”
皇帝太阳穴上一跳,“那使什么法子才能叫那脸儿盲记住呢”
宁波侉子卢绰直截了当,“要是个爷们儿,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看他能不能记得住。要是个女人那就时时的戳在她眼窝子里,时候长了,熄了灯都能认出来。”
皇帝的眉心舒展开了,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朗声道,“说得没错,朕也觉得这法子可行。”
第29章
天气不好,人显得懒懒的。皇后坐在南炕上看书,光线弱,要看清书上的字就得凑近窗格子,看久了难免眼睛乏累。书页一阖,索性下炕来看宫女们打络子。皇后在闺阁里的时候就是个中好手,从挑丝线开始,打同心结、打大蝙蝠、打年年有鱼,打什么像什么。宫女们攥了满把珠线在那儿固定架子,她就背着手在边上瞧着。
长春宫里怪冷清的,早上一帮子来请安的嫔妃们散了之后,这寝宫就像冻住的肉汤,沉甸甸的,叫人展不开手脚。皇后无子,没处打发时间,平常陪老祖宗抹牌听戏打茶围,闲下来干什么呢除了统理宫务就是捣鼓些小玩意儿,养养花种种草,虚度光阴。
小丫头见她在边上有意卖弄,十个手指头在绷起的丝线间穿梭,那份熟练像是不用拿眼睛看似的。皇后摊开自己的一双手审视,手心手背养得白白嫩嫩,戴着珐琅掐金丝甲套,多么气派,多么金尊玉贵。可手指头笨了,什么也干不成了。
她叹了口气,转过身,看见大丫头晴音领着个胖太监进来,到了跟前扫袖打千儿,“奴才给皇后主子请安。”
皇后瞧了眼,“二总管起喀吧今儿怎么上我这儿来了是皇上有旨”
长满寿卷着袖子满脸堆笑,“看主子说的,奴才来给主子请安是份内的,还非要论个子丑寅卯吗”见皇后往暖阁里走,他在后面颠颠儿跟着,缩脖子哈腰道,“认真说,也的确有事儿。这回不是来传万岁爷的口谕,是来请皇后主子的懿旨。”
皇后指指杌子叫坐,“我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要请什么旨”
这是给脸呢长满寿推辞一番方谢了座,人胖塌在杌子上不好看相,就改半边屁股蹭在凳面儿上,佝偻着背说,“是这么个事儿,万岁爷跟前伺候的两个丫头到年纪放出去了,这会儿值上出缺,内务府正琢磨挑人往上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