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里是大朝廷,过了保和殿的地界,再往北就是后宫的小朝廷。小朝廷里也有党争,是非多,抢吃抢穿抢赏赐。位分低的小打小闹,翻不起浪花来。大头是那些主位们,皇后,贵妃,还有底下四妃,个个不是省油的灯盏。
“如今密贵妃风头盛,四阿哥才洗了三就封贝勒,她在宫里行走高人一头似的。”妞子说,“皇后吃亏就吃亏在膝下无子,好好的,不知怎么作养不住孩子。加上现在承恩公没了,一下子倒了靠山,弄得贵妃拔尖冒头,呼风唤雨恨不得平起平坐。”
素以事不关己,“老话不是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嘛,闹就闹呗,有什么稀奇的。宫里哪天不出点事儿,哪天当真太平过咱们是小宫女儿,吃饱穿暖不管那些个。再说皇后主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打从万岁爷龙潜时起就是原配嫡妻,只要不是犯了什么天理难容的过错,谁也扳不倒她。密贵妃风头再健,不还是做小么”
“这可说不准,世上的事瞬息万变,这刻还妥妥帖帖的,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大难临头。宫里不让亲娘带自己儿子,四阿哥安份例应该是养在皇后身边的,可是皇后称病推了,眼下哥儿送到景仁宫愉妃那里去了,这里面可有隐喻。”妞子讲经说法口干舌燥,自己倒杯水边喝边道,“照我看,皇后虽然不声不响,看事儿倒是明明白白的。老对头的孩子养着,太容易被人揭短了。说得厉害点儿,知道武则天不那位就是个狠角儿,为了陷害皇后,连自己闺女都掐死了谁能保那些主子们甩开了膀子大干是什么样儿,万一来个依葫芦画瓢,那养着就担风险了。”
素以笑了笑,“戏文里的话,当什么真呐自己儿女都掐死,真不是个人了。”
“你以为”妞子一副懂行模样,“几十个女人一个爷们儿,万岁爷好消受,女人家不够使”
素以伸手打她,“说这不要脸的话,我可削你”
两个人叽叽咕咕又笑一阵,素以看了天色,估摸着皇帝这会儿该从畅春园回来了。再过一个时辰还得上提铃的差,她想起来打个哆嗦,时运不济啊,难保没有眼睛盯着。奴才病中照样当值,想偷懒绝不成。
下炕来,腿弯子发软,她想起茶楼里演的单弦穷大奶奶逛万寿寺,摇头晃脑唱起来,“猛一起身我眼冒金花儿,脑袋发晕,俩脚拌蒜儿。这要是倒卧在这儿,是可怜不带价儿”
妞子大乐,就着来了段高老庄,“ 腰系定丝绦,双垂穗,足下蹬那大红朱履脚巴丫他胖又肥。 手拿着小扇儿,走道儿还自来美,未曾他要一迈步儿,吭先吭哧了好几回”
正闹得得趣儿,门外站了个人,探脖子一看,“嗬,唱上了”
素以和妞子停下面面相觑,“您是哪一位”
来的太监笑嘻嘻道,“我是皇后主子跟前人,皇后打发我来,传素以姑姑长春宫说话儿。”
素以有些惊讶,“找我的”整了整棉袍又捋头发,尴尬道,“我病了才下炕的,身上乱糟糟,叫谙达见笑了。请谙达稍等我会儿,我收拾好了就来。”
那年轻太监听了没说什么,自发的转到石阶下头去了。
素以忙着换衣裳抿头,嘱咐妞子说,“你帮我个忙,给我包袱里塞件厚点儿的大氅,备着晚上要用。我怕来不及,回头皇后那里出来,取了就往乾清宫去。”
妞子知道她是说提铃歇下了要穿的,叹着气道,“你放心吧,我都给你归置好,再给塞上点糕饼,你半夜里饿了好垫垫肚子。”
素以感激的看她一眼,也来不及多说什么,搁下篦子就出门去了。
皇后不住在坤宁宫,那里除了皇帝大婚期间设洞房,平时只作萨满祭祀用。皇后在东西六宫里可以自由选择住处,执掌凤印之初挑了长春宫。这地方在西六宫里不算突出,中正平和的去处,但前朝的时候出过好几位全福皇后。昆皇后之所以选这里,大概就是为了占点吉祥寓意。
素以闷着头跟太监一路走,长房里出来转进三所殿和养心殿夹道,过启祥门就是太极殿。长春宫和太极殿之间有座穿堂殿,从边上屏门过去道儿能近点。再抬头时已经到了正殿前,长春宫是黄琉璃瓦歇山顶,宫门前设了铜龟铜鹤各一对。出檐下有宫女站班,看见人来了进去回禀,一会儿一个嬷嬷挺胸突腹的出来,往里比了比,“主子娘娘传呢,进去吧”
素以抻了抻云头大背心,垂着两手跨进门槛。眼角余光往地屏宝座上一扫,没看见人。隔着帘帐听到东梢间里有说话声,女人缓缓的语速里夹着男人大剌剌的嗓门,声口熟悉,应该是昆家小公爷递牌子进来探望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