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固伦纯孝公主,十三爷弘巽的胞妹,太上皇最小的闺女。五六岁,皮得猴顶灯似的。听了话转过脸来看皇帝,忽闪忽闪的一双大眼睛,插秧拜下去,“皇帝哥子万岁万万岁。”
“糖耳朵又长高了。”皇帝忙蹲下来扶她,“免礼,快起来。”
公主闺名叫糖耳朵,说贱名好养活,这还是弘巽给起的。糖耳朵以前小,叫什么都无所谓,可自打懂事儿起就不对了,一看见弘巽跟乌眼鸡似的,恨他给她取了这么个不雅的名字。别人叫什么花啊朵的,偏她叫个吃食名儿。心里那叫一个恨呐,在桃花堤上哭了半天,要跳湖。太上皇一看慌了神,赶紧给上了个好封号,这才勉强安抚下来。
皇帝宫里的长女和她差不多大,祁人讲究不抱儿辈的,哥哥和妹子就没什么要紧了。皇帝顺手捞起她,在脸蛋子上捏了捏,“大冷天儿的,怎么一脑门子汗”
公主摇头说,“不是汗,是我哥子拿水泼我。”说着扁嘴就要哭。
太上皇见势不妙,抢先道,“不带掉金豆子的,回头阿玛打他,你不许哭。”
公主的奶妈子送热手巾把子来,皇帝接了亲
自给她擦,她一扭,满头小辫儿乱晃。皇帝笑起来,“这头发谁给你打理的”
公主忿忿不平,“还不是弘巽他说我长得丑,要给我打扮。只要肯让他收拾,他就承认我漂亮。二哥哥你说他坏不坏你瞧我的头额涅看见肯定要骂。”
皇帝左右打量,“咱们糖耳朵长得漂亮着呢,是你十三哥瞎说。不过这辫子编得孬了点,重新打一遍就好看了。”
公主巴巴儿看着太上皇,“阿玛您帮我梳”
太上皇愕然,“朕哪会那个你那些丫头嬷嬷呢”
“我不要她们梳。”公主很惆怅的一叹,“我觉得十三哥这人虽然靠不住,但是有句话说对了。他说女人到底是美是丑,男人看得最准。但凡男人说漂亮,那就一定是漂亮的。男人要么不动手,要动起手来,好些东西强似女人。单说梳头,太监的手艺就比宫女好。我上回看见阿玛给额涅梳头来着,怎么一轮着我就说不成了”
这么点大的孩子,开口男人女人的,又是弘巽教坏了妹妹。太上皇被闺女问住了,“朕也就拿篦子比划两下做做样子,哪儿会绾头发呀”
皇帝无奈的放下她,“我来给你梳吧”
“二哥哥会打辫子”公主惊讶万分,“光这点就比阿玛强赶紧的,回头我还要上西边买卖街逛去呢”
底下人有眼色,早就顶来了黄云龙包袱。到跟前请下来,打开一看,整套的犀牛角梳头工具,从大到小,从疏到密,一应俱全。
太上皇站在边上看一对儿女,虽然小的不过垂髫,大的已经为人君为人父,但是这么和睦的在一处,叫人看着心里暖和。略驻足一阵,想起寿萱春永里的那干军机重臣,便道,“朕设了席面,回头款待那些股肱们。他们这两年辅佐你,朕瞧着敬忠职守得很。显罚以威之,明赏以化之,这是唐太宗帝范里的原话。该当的赏赉不要短,恩威并施方是用人之道。”
皇帝正专心致志给妹子打八脚辫,手上忙得撒不开,嘴里应着,“是,阿玛的教诲儿子不敢忘。”
太上皇点点头,看了公主一眼,“这丫头黏人得很,朕不耐烦和她兜搭,先过寿萱春永,你打发了她就来,咱们父子君臣也一处吃顿饭。”语毕旋身过龙凤地罩,背着手往前殿去了。
皇帝落手很轻,梳头的时候一点不痛。公主想回头,又怕乱了辫子,脆声道,“二哥哥的手真软。”
皇帝微扯扯唇角,慢慢替她打上头绳,“下回别让十三哥解头发知道吗咱们祁人姑奶奶头发最金贵,不能让人随便碰。”
公主嗯了声,“记住了。”揽着镜子左右的照,笑道,“二哥哥梳得真好,不像弘巽,他就是存着心的作践我。抢我的零嘴儿、抢我的弹弓、抢我的倭刀,今儿又把我打扮得这么丑那些小过结不计,给我取了这么难听的名儿,这仇可深,我恨死他了。二哥哥替我出气,好好的教训他一顿。”
皇帝声气淡淡的,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你还小,等长大点就知道手足情深了。自己家里兄弟,没有大过错,怎么能随意的惩处呢瞧没瞧见阿玛和三叔几十年的老兄弟,越到年纪大越是珍贵。你十三哥皮是皮了点儿,可他心里最疼你。将来你指了婚,选了额驸,娘家哥哥就是最粗的腰杆子。他能护着你,替你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