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满寿白胖脸上的小眼睛一斜,“大内可不是有理走遍天下的地方,吃那些冤枉亏的,您能说他们不占理其实错就错在没成算,这世道,银子钱说话”他觑她,灯笼光里一张漂亮的瓜子脸,那肉皮儿,一掐就出水似的。细瞅瞅,其实眉眼长得有点像畅春园太后。太监也是人,也爱美人,看见那些齐头整脸的宫女愿意表个亲近。和小丫头子们说上话容易,厉害的是这些姑姑。进宫时候长了,四平八稳,也不有求于谁。好容易逮着个机会,不套套近乎太可惜了。
“您别以为我要贪您那点银子,给您跑腿我乐意。以前没什么交情,我帮您一回,日后好相见嘛”他笑道,“您也知道内务府的那点事儿,外头有民谚,树矮墙新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手不黑,哪里来的银子凑景讲排场,您说是不是”
素以真是忍不住了,眼下这情形,谁有心思和他扯那闲篇慎行司问话,她如实的答就是了。她在尚仪局这么些年,不说有体面,混个脸熟总是可以的,真用不着他那么好心。
“差不多了”她指东打西,“估摸着这就能上来了,谙达,咱们过去吧”
长满寿只顾和她说话,忘了那头的差事。打眼一看井圈拆得齐地面了,他卷起袖子上前,井里黑咕隆咚看不清,但那味儿实在不太好闻。他摆了摆手,“往起车”
轱辘吱吱嘎嘎的绞,绳子一寸寸的上升。素以站在边上,说不怕是假的,可她受着人家爹妈的嘱托,认了尸好领人回去下葬呢要说这起尸真是一波三折,死人有灵性,她作梗,任你多大的神通都请不上来。刚车了一大半,不知道哪里不对,绞轱辘的太监说绊住了。
长满寿也有点发虚,他再往下看,那宫女穿的老绿夹袍子都看得清了,就离井口三四尺,愣是不动了。他退了两步把酒葫芦递给素以,“有点邪性,闷两口烧刀子壮壮胆。”
素以喝了口又递回去,葫芦传了一遍,长满寿把底都喝完了,探头往下说话,“姑娘,你爹妈在宫外等了三天了,麻溜上来,别叫二老记挂。”
这么一来真有用,摇轱辘的试了试,果然比先头轻松了许多。
人终于出井口了,两个苏拉忙拿喜抬往上送。吭哧吭哧一番努力,尸首沉甸甸倒在了井台上,趴着的,身形胀大了足有两倍,什么也看不出来。
长满寿瞥了她一眼,“素姑姑,瞧瞧是不是你手底下人。别怕,咱们一身正气。”
素以知道他是说给死人听的,欠了欠身道,“谙达说得是。”
两个苏拉上手把尸体翻了过来,素以借着灯笼光一看,直吓出一身冷汗来。真真是头大如斗,气壮如牛。都发散开了,跟皮筏子里吹了气似的,鼓胀得没了人形。要认五官是认不出来了,还好那宫女耳屏上长了个痦子,就凭这可以肯定的确是丢了的那个。
她点了点头,“请谙达回宗人府,没错儿,正是。明儿我领牌子上贞顺门,告诉她哥子往城西领人去。”她没敢再看一眼,从衣襟里掏出两锭银子交给长满寿,蹲了个福道,“谙达指派人的时候替我周全,好歹找个野狗够不着的地方。”
长满寿有点意外,这位姑姑不肯掏腰包给自己买方便,倒愿意花冤枉钱替底下人打点。他竖起大拇指来,“姑姑真仗义,难怪下头人都服您就冲您这点,我也得好好替您张罗。您放心,万事包在我身上,出不了岔子。”
素以退后两步微一弓腰,“谢谢谙达了。这儿没事儿我就先回榻榻里了,谙达有什么吩咐,明儿打发人上局子里来找我。”
长满寿道好,看她跨出了腰子门才回身指使苏拉,叫拿席子裹尸连夜送城西义庄去。分了一锭银子给苏拉,剩下的抛给了他徒弟。
他徒弟进宫前汉姓张,小名叫二臭,他嫌那名字不上台面给换了个,现在叫张来顺。张来顺在他身边当了十二年的差,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边伺候他回值房边嘀嘀咕咕的琢磨,“我瞧着这位素姑姑像一个人。”
长满寿笑开了,“你小子眼睛不钝,说说像谁”
张来顺想了半天,“我以前远远儿见过皇太后,这会子想想,素姑姑可不就像主子娘娘嘛”
长满寿摸了摸下巴,“运气这东西太重要了,有时候长得像别人能平步青云,有时候像岔了又要招难。这么好的人才,困在尚仪局里不见外人,白糟蹋了。”
“师傅有什么想头没有”张来顺说,“您以前老眼热李大总管,那李玉贵有什么不就是和崔贵祥一条心抬举了皇太后嘛后来屎壳螂变知了,叫他一步登了天。眼下咱们也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