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唱哪出”皇帝真急了眼,“就是死也让人死个明白,你这么躲着不见是长远的方儿开门,听见没有”
素以也恼了,摸到梳妆台上的象牙如意就朝门砸过去,咚的一声响,牙雕落在地上顿时断成了两截。
她不说话,门外也缄默下来。这时候的煎熬是最难忍受的,她咬唇止住哭,细听外面的动静,悄然无声,大概他也被唬住了吧她扶着椅背想起身,却发现腿弯子没了力气,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你真叫我难堪,素以。”隔了半晌皇帝才道,“我花了那么多的心思,谁知都是无用功。我这辈子除了你,没有爱过别的女人。过去二十八年白活了,所以做得不够尽善尽美,哪里不好你指出来,我一样一样的改还不成么可你为什么要这样”他吸口气,觉得心肺一寸寸冷下来,“我知道你恨我困住你,让你这么勉为其难,是我太自私了,我也后悔。早知道给不了你要的日子,我就不该耽误你你见我一面,有什么气冲我撒,千万别憋坏了自己。”
他在门前站着,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明间里高燃的羊油蜡哔啵作响,照亮他肩头的团龙绣花,照不亮他心底枯败的一隅。他把手撑在门上,恍惚以为她来拔门栓了,再用力推推,纹丝不动,不由无限惆怅,原来只是他的错觉。他感到心力交瘁,昨夜折子批到三更鼓响,稍合了一会儿眼天光就放亮了,论乏累,谁能比他更甚他抬手想再拍,举了一半又放下了。步步锦槅心上了大红漆,菱花边沿上描金,一圈一圈让人眼花缭乱。他垂下双手呆呆站了一阵,也不知怎么,他说,“今儿不见,明儿也不见了吗我等你半柱香,你开门,咱们什么都好商量。要是不开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听面传出呜咽的哭声,她说,“你想知道原因去问长满寿,叫他一五一十的告诉你。我进宫四个月,经历的事儿比过去七年都多。我心里有你,遇上点沟坎能忍得。你兴头过了撒手,我认了命守着空院子也能忍得,可你不能叫我吃哑巴亏你走,我同你无话可说。赶紧的走,我恼起来砸东西,砸完了我瞧了要心疼的。所以你快走,别撺掇我糟蹋摆设”
她呜哩呜哩说了一通,语速又快,皇帝隔着门没听出头绪来。再要问她,寝宫里又是一片死寂,石沉大海一样没有回音了。
他满脸凄苦,垮肩站着像失了线的偶人。皇帝又怎么样,在她这里照样不受待见。她赶他走,只差没让他滚了,这是多大的怨恨他脑仁儿痛得刀绞一样,抬手摸摸竟都是虚汗。踉跄退后一步,随侍的太监上来扶他,被他回手叫退了。自己转身往外走,迈出门槛,空气里的一点微凉迎面扑来,把先头那些酒劲冲淡了,心思也渐渐清明起来。
廊庑下跪了一地的人,长满寿迎上来给他披斗篷,轻声道,“主子息怒,礼主儿心里有委屈,先前在老虎洞那儿都和奴才说了。您瞧她这会儿道乏,谁劝也没用。奴才先伺候您回养心殿,您今儿偏劳,先适适意意歇着,容奴才慢慢向您回禀。”
皇帝回头看了眼,南窗里面黑洞洞的,滴水下的西瓜灯摇曳着,照亮玻璃后面随窗挂的山水帘子。看来是有内情的,但是怎么不同他说呢因为怨他,再不愿意和他说话了吗原本最亲密的人,到最后闹得这样生疏
他上了九龙舆,说不出的懊丧难以排解,进了养心门还是昏沉沉的。他这个寿星翁,撂下一摊子宾客自己躲起来避世,说来真有些礼数不周。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进门站在殿中央,荣寿弓着身腰上来替他解氅衣。这奴才先头往自己脸上招呼过,两颊有些肿,加上一双水泡眼,看着脸架子有些变形。
长满寿在一旁侍立,觑一眼皇帝,欲言又止。
皇帝卷着袖子坐到案后,面前一盏奶茶热气升腾,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捏了捏眉心,倚着围子道,“说吧。”
荣寿一惊,也不知道皇帝是对谁说话。想起先头慧秀回来讨主意,料着万岁爷是知道了什么,恐怕要现开发了。他咽了口唾沫
,一头是实情,一头又忌讳罪名不大压不住皇后,如果两头得罪,那日子更不好受。兜兜转转的计较,越计较越心惊。瞧长满寿耷拉着眼皮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自己真得好好琢磨怎么应付了。
正打算来个装聋作哑,二总管不紧不慢接了口,“回万岁爷的话,礼主子今天这通发作,原不是没有道理的。刚才坤宁宫外她打发人传奴才,还没开口,就哭得止都止不住。万岁爷啊,奴才看了都揪心,好好的主儿,还大着肚子,您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