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就是要把她解决掉,哪里真管孙子死活。人淬炼到这份上,越老想得越开,惜命却不惜福,老糊涂了。其实要打发她很简单,直接发懿旨叫放出宫不就行了,犯不上那么大费周章。只是以前她可以走得头都不回,现在不是了,这紫禁城里有了她的牵挂,纵然要离开,也少不得一番伤怀。
所幸今天的晚宴用不着她伺候,她安安稳稳躲在养心殿里,把每间屋子的熏香都换一遍。换到三希堂时眼梢瞥见个人影,还没回头,那人就从后面拥了上来。淡淡的沉水,温暖的语气,他说,“请不动你,朕只好亲自来访。慎什么怕什么”
她的手在他袖口的妆花满绣蝙蝠纹上抚摩,“您说要避人耳目,我一个司帐光明正大跟着您从南跑到北,样儿好瞧么”又问,“今晚上太上皇老爷子和皇太后会进宫来吗奴才其实挺想见见皇太后的,说我和她像,不知道怎么个像法。”
“我现在打量,你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要叫我说出你们哪里像,我说不上来。”他在她耳垂上亲了亲,她戴上他赏的玛瑙耳坠子,鲜红的水滴型映着颈间细瓷样的皮肤,荡悠悠直晃人眼。他悄悄琢磨,什么时候换成金龙衔东珠的就好了。左右各三,那她就再也跑不掉了。领口里氤氲的香气熏人欲醉,他弓着颀长的身子枕在她肩头,缓声道,“太上皇和太后不会进宫来,明天一早我上畅春园请安吃团圆饭去。倒是想带上你,不过还有众臣工随行,你去不方便。”
口头上是这么说,心里到底有忌惮,唯恐皇父多心,届时腹背受敌更糟心。怕她失望忙又安抚,“要见有的是机会,等时机再成熟些吧依我说见了还要磕头行礼,有什么意思不如不见。”
素以倒是无所谓的,她这人除了大事,鸡毛蒜皮一向不太执着。说像嘛,她就好奇打算见见。能见着最好,见不着也不要紧。拉他坐下,看了看钟道,“再歇会子晚宴就该开始了,奴才听说四更还要进饽饽,今儿歇得晚,中晌睡好了吗”
他盘腿坐在宝座上,倚着肘垫边翻书边道,“这阵子睡得都挺好,只要你不走远,比吞鹿血还管用。”
说到鹿血就想起草原上那夜发生的事,加上前几天面见了“小皇上”,现在成了病根儿,不能回想,一想就叫人无地自容。她飞红了脸,揉着衣角道,“原来奴才还有助睡的疗效,可能比太岁还要管用。”
皇帝理所当然的点头,“太岁泡酒喝好,你又不会喝酒,将来可以泡醋。”
她霎眼儿望着他,耿直道,“酒不好喝,醋会把人心泡烂。奴才虽然卑微,做人还是很有原则的。脸盲归脸盲,记事却很清楚。吃过一回亏,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您别叫我吃醋,我会很难过的。一难过我就想自保,一自保我就六亲不认。”
皇帝怔了怔,因为爱得不深,随时可以全身而退。入了迷的只有他,她仍旧可以很清醒的站干岸。
“朕知道。”他表情有点发僵,“一时说岔了,你别往心里去。”
她站在一片日影下,美丽的脸,婷婷的身姿,明明离得很近,却隔着一层似的。不知怎么,皇帝面对她有时会自卑。这种心理难以言说,羡慕她的纯粹,要巴结着她,生怕她哪天说不爱就不爱了。陷在爱情里的人都这样吧他没得什么病吧
巴巴儿的回来瞧她,屁股还没坐热荣寿就进来通传,扫袖打千儿道,“回主子话,湖广总督递了膳牌,未时三刻南书房觐见。瞧时候差不多了,请主子移驾。”
皇帝直起身子,荣寿忙上前伺候他穿鞋。他整整披领出门去,跨出门槛回了回头,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里新投了塔子,沌沌的烟雾从顶上镂空处缓缓飘出来。站在外面往屋里看,云山雾罩的瞧不破。
她在一室香烟后,面目模糊。
第71章
见各省总督是大节下的定例,臣工汇报辖下河工、水利、营田、仓储,皇帝或褒奖或训诫或抚恤,自有一番套路。见过了外臣,差不多也到家宴的时候了。大宴设在乾清宫正殿,后宫女眷都要参加。皇帝不与人同桌,御座两腋近身的只有太皇太后和皇后。其余诸如贵妃、妃、嫔、贵人、常在、答应,她们陪宴的帷桌分摆在金龙大宴桌的东西两侧,两人同座,也是定例。
皇帝从御道上过来,远远就看见殿前宫灯高悬。后宫的环肥燕瘦们个个打扮得很鲜亮,齐声向他请安祝新禧。他脸上带了点笑意,率众人进殿再向太皇太后磕头拜年。太皇太后叫起喀时,一溜宫人已经端着大红漆盘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