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看太皇太后没有下文,暗自有些着急。又挪挪身道,“老祖宗打算怎么办依着奴才看,您不用为这事心烦。既然素以是皇后的人,发还叫她处置就是了。一个小宫人,值当老祖宗费这脑子吗”
太皇太后调过眼看窗外,墙角的雪仍旧厚厚的积着,太阳忽隐忽现,看样子又要发作似的。她叹了口气,前头澜舟他们爷俩闹成这样,实在叫她心有余悸。好在东齐的性子和他们不一样,他更清醒,更知道自己要什么。瞧没瞧上那宫女先不论,稳住了根基要紧。不能逼他,别原本没什么,逼到最后反而逼出事儿来。宇文家男人有这病根儿,吃软不吃硬的。小火慢炖,一里一里淡了就太平了。
她捋了捋她的琵琶襟五彩妆花夹袍,长念珠一圈圈的缠在腕子上,起身道,“皇后那头越不过次序去,和她通个气儿,叫她心里有数。横竖这事你别过问,我自有道理。”
贵妃满肚子主意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只得蹲福道是,搀她出了丹陛,一路往前头配殿里去了。
太皇太后心事重重,用过了膳打算探探皇后的口风,谁知皇后的反应出乎她的预料,她说,“皇阿奶您误会了,素以确实帮着料理过我阿玛的丧事儿,可一桩归一桩,她上御前不是我的主意。我也是内务府定了人选后才知道的,事先没人和我说起过要提拔她。您想她再有一年不到就该出宫了,我这会儿霸揽着不也没意思嘛要指派人尽心侍候主子,找个十六七的,还能多使两年。素以”她摇摇头,“年纪实在大了点儿。我和您直说吧,我娘家兄弟倒是瞧上她了。皇阿奶您慈悲,遇着时机替他们撮合撮合吧,我这一向不知道怎么开口,也怕人家姑娘看不上恩佑。”
这里头曲里拐弯,竟还有这么一出。太皇太后有了计较,那个素以和锦书不同,既然是平常人家孩子,打发起来容易极了,随便指个婚就嫁出去了。原本只要皇帝喜欢,跟着皇帝也没什么,可她像谁不好,偏像那狐媚子算她运道不济,她老人家顶忌讳这长相,所以只有把她从宫里打扫出去了。
“什么牛黄狗宝,叫你们这么稀罕”太皇太后坐在正座上,端茶吹茶沫子,“她年岁大,放在皇帝跟前不合适。你想想辙,拨到你宫里伺候也行,时候到了或指婚或放出去,你瞧着办就是了。”
皇后站起来领命,至于太皇太后为什么那么不待见素以,里头原因她也能猜个大概。如今既然发了话,那调就调吧拨到她宫里,正好看看姑娘品性怎么样,给她兄弟囤着货也不赖。
皇后爽快答应了,于是差人知会荣寿。荣大总管一接懿旨犯了难,虽说万岁爷面上看着没什么,心里怎么想的真说不准。巧妮儿又来和他闹,女人不讲理起来狗都摇头。他夹在中间拿不定主意,皇后是随风倒的性子,长春宫里要交差不难。剩下老佛爷得罪不起,皇上这边又岂是能糊弄的
他把暖帽摘下来,冷冽的寒风吹得他打激灵。在丹樨上仰头站了一阵,细细的雪片飘进他眼睛里。他回身看,一溜掌灯太监提灯笼过来,举着竹竿一个个往檐下挂。那贞伺候完了茶水提袍子退出来,沿着廊子朝老虎洞那头去了。
他咬了咬牙上台阶,万岁爷刚见完使节,人乏累了,坐在案后捏眉心。他垂手上前,轻声道,“主子今儿辛劳,奴才传辇来,主子早些回体顺堂歇息吧”
皇帝听了微颔首,御前伺候的人赶着来搀扶,抬辇停在殿门外,上了辇从月华门过遵义门,远远看见殿前的廊庑下站了一排人,素以也在其列。他心里安定下来,大半天没见着,着实也挂念。低下头,右手探进左手的袖陇里。触到那细细的丝带,脸上不由发烫。他还记得侍卫赶到后他做的头一桩事,在肩舆里解下包扎伤口的私物,悄悄收进怀里。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那么幼稚,肚兜上沾了血,吩咐太监打水来,自己躲在寝宫里洗。洗完了不敢晾晒,湿淋淋的压在枕头底下,早上起来再随身携带。
这种事背着人干,做贼似的怕底下奴才发现。有点羞惭,但又觉得快乐。他爱上收集她的一点一滴,可能是病态的,但乐此不疲。果然男人陷进爱情里就会变傻,以前很瞧不惯东篱和皇父,还有那几个为女人要死要活的弟弟。现在自己也遭遇了,终于觉得什么都可以理解,他们的执拗也变得空前可爱起来。
他下辇,搀扶用不上宫女,素以在边上敛神站着,他从她面前经过,隐隐闻见一点皂角的香气。特别留意看她,原来真的洗了头。头发半湿就编了辫子,打眼看上去浓郁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