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徊脚下蹉着边走边看,姑娘喜欢那些花了心思的东西。梁遇随口道:“快到大年下了,原想今年陪你在府里过节的,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月徊说哪里都一样,“往年我们三十夜里吃了饭,就爬到天宁寺塔上看焰火,到底离紫禁城远,看不尽兴。今年在宫里,仰脖儿就能瞧见,可比费劲登塔强多了。”
她真是个搁到哪儿都能找见乐子的人,梁遇有些遗憾,原想过年把父母牌位请出来,一家子也算团聚,谁知临了出了岔子。事已至此,暂且只能这样了,等明年吧,明年总有机会的。
月徊琢磨的是别样,丧气地说:“可惜小四儿不好进来,要不还能吃个团圆饭。”
她一时一刻也不忘了小四,不知道的真要拿他们当亲姐弟了。梁遇嘴角一沉,转头叫来人。一个小太监上前听示下,他吩咐领月徊去围房,自己没再交代什么,转身入暖阁处置公务去了。
月徊跟着去了围房,要在这里等天黑,实在有点无聊。西炕上的窗户推开就能看见衙门正堂,也不知道哥哥在忙什么。其实她想缠着他来着,可惜人多眼杂不方便。百无聊赖只好找点儿事干,于是研究了半天案上的西洋钟,再举着通条蹲在炭盆前,拨了好一会儿的火。
司礼监衙门不算太大,一圈楼阁围绕,形成个高且深的天井,外面有点风吹草动都能听见。月徊原以为这里只有太监出入,没想到隐约传来女人的声音,她忙扒在窗口看,见一个宫女子站在廊下,谦卑又谨慎地说:“我们娘娘不豫,不知怎么,今儿吐了两回,请梁掌印过去瞧瞧。”
生了病不请大夫,找到这儿来有什么说头?正纳闷,门上有小火者送桔红糕来,月徊就势打探:“这位爷,我问您个事儿,分派太医这种活儿,也要咱们掌印亲自过问吗?”
小火者茫然说不啊,“老祖宗公务巨万,哪儿有闲工夫操心那些个!除了御前的差事,其余都有底下人承办……嗳,您吃点心吧,这是老祖宗让给送的。”边说边打量她,“您瞧着眼生得很,才进宫的吧?在哪儿当差呀?”
月徊含糊应了声,“是才进宫,派在万岁爷跟前伺候。”
小火者呀了声,“失敬失敬,原来是御前的人,怪道咱们老祖宗高看呢。”
月徊虚头巴脑敷衍,眼睛一时也没挪开,见梁遇现身,她偏头冲小火者一笑,“梁掌印真好性儿,这种事还出来支应呐。”
小火者在宫里久了,有些事门儿清,暧昧不明地笑着说:“您才来的,不知道里头缘故,当今万岁爷还没开设后宫,宫里留下的全是先帝爷的老娘娘们。那些个老主子活得多精细呀,实在不好糊弄,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不是老祖宗经办的事儿她们不能放心。”
月徊哦了声,倒也觉得情有可原,“上了年纪的人都有这宗毛病。”
小火者失笑,“上了年纪?口头上称老娘娘是规矩,未见得加个老字儿就当真老了。宫里是什么地方呢,隔上三五年采选一回,皇上跟前常选常新。像老皇爷的宫眷们,里头最年轻的才二十出头,就是打发宫女传话来的那个王贵人。早前老皇爷殡天,那些无所出的除了殉葬,剩下的全打发到陵地里守陵去了,王贵人本也该出宫的,恰巧那会子怀了龙种,这才留下。不过后来动了胎气,龙种没保住,念在她也算生育过,就养在延庆殿里头了。”
月徊一听,觉得有点儿意思。宫里下层太监都是碎嘴子,有个新人听他们数一数家珍,就显出他们的能耐和资历,因此只要轻挖,他们自然倒豆子似的全抖露出来。
于是她装模作样感慨:“留下的全有子息,就王贵人可怜见儿,年轻轻的,没个依仗。”
“所以得找靠山呐。”小火者囫囵一笑,“老娘娘们都是精刮的人,早前还争宠,如今先帝爷都没了,在这后宫里活着就图手头宽裕,吃喝舒心。”
月徊琢磨了下,“您的意思是,老娘娘们也结交内官?”
小火者不说话了,摇摇脑袋以显得嘴严,“这可不是我说的。”
月徊忙拿了快桔红糕递给他,“来来,您也吃点儿。不瞒您说,我初来乍到,对宫里人事儿半分也不知。您提点提点我,好让我日后留个心眼儿,没的糊里糊涂,得罪了谁也不知道。”
小火者得她一块糕饼,好歹吃人的嘴软,咬了一口道:“得,您既这么说,我就给您指条道儿。像福宜宫夏美人,宝华殿宋康妃,您要是遇上了,千万敬着她们点儿。她们一个结了秦九安,一个结了骆承良,虽说面儿上装正派,摆老娘娘的谱,暗里谁不知道他们那点子事儿。横竖家伙什闲着也是闲着么,搁久了生锈,倒不如快活受用要紧。别瞧一个个金贵人儿,私底下就如外头小寡妇似的,找个相好的受些供给,既得利又解馋,舒坦一时是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