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早有过削弱异姓王,收拢兵权的提议,可惜小皇帝胆色不够壮,怕因此社稷动荡,怕被世人诟病。其实眼下那些藩王还不成气候,这时候不下刀子,等他们招兵买马根基壮硕了,就会把刀子架在朝廷脖子上。
然而……有时候细想,也只有自嘲一笑,有利家国天下的创举都得伤筋动骨,小皇帝想安逸,维持现状最好。后来他便不怎么过问这事儿了,毕竟江山是慕容家的,兴也罢,亡也罢,他管不了那么多。
秦九安问:“那老祖宗看,是不是该往宫里传个口信儿……”
梁遇瞥了他一眼,“皇上正在兴头儿上,你去劝人,皇上不高兴了,咱们能高兴得起来吗?”他站起身,摆了摆手里折扇,佯佯走出了舱房。
海上漂了两个多月,从北走到南,从春走到夏,不容易啊!迈出舱房,迎面一股热浪,天亮得发白,即便走到风帆笼罩的阴影下,风里夹裹的热也让人无处躲藏。
梁遇站在甲板上看,因是沿着海岸线航行,隐隐绰绰能看见陆地,对于许久不沾土星儿的人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宽慰。他长出了一口气,两广送来的奏报一封接着一封,越是看得多了,越是对地方总督衙门恨之入骨。不过两广总督叶震也不是等闲之辈,早年进士出身,在京里摸爬滚打多年,才调拨出来当上了封疆大吏。京城那一套虚与委蛇他全会,甚至做得比登州府迎接的排场更盛大。
广海卫登岸那日,所有官员悉数到场,乌泱泱的一大片人,穿着官服顶着大日头,站在码头上苦等。梁遇永远是不慌不忙的气度,锦衣华服的侍从撑着巨大的华盖,他带着月徊走在华盖下,风吹动他曳撒下的襞积,隐藏的竖裥里也是大片织锦行蟒,迈动的时候被阳光照见一角,光华璀璨,令人炫目。
“叶总督。”他满脸堆笑,拱了拱手,“总督大人离京时,咱家才入司礼监办差,没能有幸一睹总督风采,今儿得见,也算圆了我的缺憾。”
叶震笑得比他还热络,简直如见了阔别多年的老友一样,迎上前来见礼寒暄:“内相……内相间关千里,一路辛苦。本督离京多年,但早已听闻过内相大名,内相说没见过本督,本督却见过内相。有一回本督进宫面圣,内相恰好从横街上路过,算来有五六年光景了,内相相较那时愈发沉稳矜重。本督原想今年平定了红罗党后,入京向皇上面禀,也好拜会内相,没想到朝廷竟派内相亲来坐镇,实在令叶某汗颜。”
梁遇“嗳”了声,“都是为朝廷分忧,总督大人不必过谦。咱家临行前皇上一再吩咐,广东若乱,南国不宁,这件事是扎在朝廷心上的刺,皇上为此,常彻夜难眠。这次咱家就是冲着剿灭乱党来的,番役加上锦衣卫及十二团营禁军,少说也有五六千人,不过……”他意有所指地牵唇一笑,“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么,到了紧要关头,还需仰仗总督大人。”
叶震打着哈哈道:“这是自然,本督必定竭尽全力配合内相,若有疏漏之处,内相只管提点就是了。”
这是嘴上的漂亮话,就在前几天,广西捣毁红罗党窝点时,总督衙门可是听之任之,让他折损了几十厂卫。
梁遇哼笑,把手里折扇递给了月徊,“咱家不大明白,红罗党究竟有多少人马,竟那么难以铲除,须得朝廷出动兵力平叛。咱家想着,是不是两广的驻兵不够?还是广海卫的水师懈怠已久?”他的目光在那些晒得满脸油汗的官员头上巡视,一眼便瞧见了人群前列的总兵,“杨总镇,两广的驻军海防等军务由你统领,倘或办事不力,总督大人怪罪下来,恐怕你吃罪不起吧!”
他亲点了名,不由令在场官员俱一瑟缩。照理说他是京官,又是内官,和地方大员并没有什么往来,可头一回见面就能精准辨认出什么人什么衔儿来,可见这东厂提督不是白干的。
总兵杨鹤上前两步,拱手行了一礼。自己心里也暗暗琢磨他的话,两广的兵力都由总督调度,但名头上却是在他手里。乱党平定不了,最后背锅的少不得是自己,梁遇浸淫官场多年,一开口便四两拨千斤,先替他松了一回筋骨。
杨鹤战战兢兢,“因那些乱党在各地流窜,想一网打尽属实不易……”
梁遇嗯了声,“倘或真有难处,咱家也不会强人所难。横竖厂卫侦缉一向在行,查出乱党行藏的差事,就交由厂卫去办。不过剩下的接应增援事宜,可得劳动总镇了,倘或再发生前几日的事,咱家身为钦差巡抚,有先斩后奏的特权……总镇大人,你可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