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知府亲手将两个包袱交到了两位少监手上, 杨愚鲁和秦九安是办惯了事的人,上手一摸就明白, 只管笑着说:“请孙大人代为道谢,劳夫人费心了。”
众人嘴上又热闹寒暄了一番,终于辞别孙知府登船。船队在细雨纷飞中扬帆起航,舱房里两位少监将包袱放在桌上,解开后不出所料,哪里是什么饼子,是成沓成沓的银票和金条。
梁遇摇扇笑道:“这登州府果真富得流油,别瞧海港边上整日和鱼虾为伍,那些外邦人上岸交易的税收,还有d民捕捞的渔课,一年能抵三个河南。”
秦九安也笑,“以前倒是听说沿海一带官员出手阔绰,没想到这回见了真章。”
月徊在边上看着,喃喃说:“这么多钱,少说也有十万两。这孙知府图什么啊,这么费心巴结,又是美人又是钱的。”
还能是什么,“外放官员油水再多,终究是外放的,缺个头衔,也缺升发的机会。”梁遇倚着引枕,慢慢盘弄他的菩提,一面道,“钱挣够了,就想进京任职,弄个京官阁老当当。”
唉,真是煞费苦心,月徊感慨:“这位孙知府也够能扯的,好端端的抬出什么夫人来,还一夜烙一百张饼,也不怕热油溅得一脸麻子。”可是说完,发现屋里的几双眼睛都盯着她,她心虚起来,“瞧我……干什么?”
梁遇骄矜地一哂,“就许你假借个莫须有的夫人搅局,不许人家夫人连夜烙饼?”
还真是……这孙知府的脑子果然灵便!月徊讪讪摸了摸鼻子,“我前几天受了惊吓,近来神思总是恍惚……”
那三双眼睛继续盯着她,仿佛在腹诽,“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月徊加重了语气,“真的,像昨儿晚上,我被那些姑娘的胭脂呛着了,不知怎么就说出那番话来,罪过罪过。”
秦九安和杨愚鲁交换了下眼色,忙打圆场,“姑娘是正派人,去不惯花街柳巷。”
月徊有台阶就下,连连点头,“这话说着了,我也觉得那地方有毒,把人弄得五迷六道的。”
梁遇不听她耍嘴皮子,微抬了抬下巴吩咐:“都收起来吧,留着将来剿灭了红罗党,给厂卫们做赏金。”
肉肥汤也肥,就打这上头来。上峰得了利,自然亏待不了底下人。两位少监道是,卷起包袱存放进了箱笼里,复行了个礼道:“老祖宗连日辛苦,受了伤也不得好好歇息。登州府上过了一回岸,下回再想沾着土星儿,得到威海卫。目下船上诸样都齐备,老祖宗不必操心,且好生养伤,海上潮湿,没的落了病根儿。”
梁遇点了点头,秦九安和杨愚鲁方退出舱房。一时屋里只剩下月徊,她和他独处的时候显然不大自在,大约因为昨晚上那半场风花雪月,她开始意识到他不单是哥哥,也是男人了。
“我……”她张嘴,本想顺势告退的,没曾想才蹦出一个字,就被他打断了。
“我身上不舒坦,你先别走,留下给我松松筋骨。”他袅袅瞥她一眼,把菩提放在一旁,摘下头上乌纱递了过去。
月徊没法儿,只得上前接了,回身搁在粉彩帽筒上。
“其实我伺候人不得法,怕力道不够,反倒挠痒痒似的。”她卷起袖子,两手落在他肩上。
梁遇暗想只要她在身边,只要触碰得到,他就百样受用了。
他闲适地闭上了眼,“挠痒痒不怕,挠痒痒也舒坦……”
月徊小心避开了他的伤口,一面问:“哥哥,您还疼吗?”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倒像是男人新婚第二天问女人的话。他说不疼,“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月徊说怎么会空呢,“您不是才收了十万两冰敬吗,我要是有那些钱,心里不知道多踏实,哪还有空地儿啊。”
可见这丫头没心没肺,在她眼里虚头巴脑的情,从来没有实打实的银票来得实在。
那双手在他肩背上揉搓,花拳绣腿真没什么劲儿,他也不嫌弃,只是叹息着:“再多的钱,也买不来心头好。钱攒得足了,到头来不过账上多添一笔,有什么用!”
月徊跟着惆怅起来,迂回开解他:“天下哪儿有白得的便宜啊,您想咱们家早前遭了那么大的难,要论常理,梁家翻不了身了。我听过一句话,叫英雄莫问出处,能反败为胜的,就是英雄。”
“英雄……”他喃喃说,“受的那些苦,就一笔勾销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