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并不理会她,淡声说:“我这里还有公务要处置,你先回乐志斋去吧。”
月徊顿时感觉到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薄,有些悲凄地说:“您以前可不会赶我走,还留我吃便饭呢。”
梁遇取笔蘸了朱砂墨,翻开题本道:“不是我留你,是你自己偏在我这里蹭吃蹭喝。今儿我事忙,没工夫支应你,过会子还要出去一趟,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干什么?”
“可之前不是您让我上司礼监来的吗,这会儿又打发我?”
梁遇噎了下,“先前长公主来闹,我怕她伤及你。现在人都被押走了,你安然无虞,可以回他坦了。”
月徊生来有股梨膏糖般的拧劲儿,她说赖就赖,绝不动摇。在屋子里到处转悠,外间是梁遇办公的地方,梢间作为下榻之用。她殷勤地说:“您忙您的,也别打发我,我先歇会儿,再给您打扫打扫屋子。天儿暖和啦,您这屋里老关窗,一点儿绿都没有。回头我上花园给您折一支桃花来,养在美人觚里,不知多好看!”
梁遇见轰不走,也没办法,只得静下心办自己的差事。
期间杨愚鲁进来回禀,说拷问了公主府上长随,找出了藏匿在大佛寺的董进。董进自是不能留的,寻了个乱葬岗一刀处决了,剩下公主府也不难罗织罪名。
“孙知同家的案子,是披着红罗党名头办的,到时候只说长公主和孙家不和,串通红罗党铲除异己就是了。要是按着大邺律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念及长公主是慕容氏血胤,且皇上仁厚特令宽宥,这才圈禁长公主。”杨愚鲁道,“小的是想,就此留下个扣儿,日后哪位皇亲国戚敢和老祖宗作对,长公主就是他们的上家。这剂药百试百灵,管叫那些人不敢造次。”
梁遇听了点头,“牵扯上皇上,不拘是不恭还是冲撞,于皇上都没有裨益。就这么办吧,手脚麻利些,要是再有疏漏……”他抬眼瞥了瞥他,“咱家可不轻饶你。”
骆承良被发送到矿上去的事儿就是杨愚鲁承办的,中途跑了个董进,虽是下头番子失职,但罪过全在督办的人身上。杨愚鲁当即鼻尖上沁出热汗来,诺诺道是,“是小的监管不力,疏忽了……”
月徊在里头听着,心说人在高位上,就得这么不讲道理。这司礼监真不是个好地方啊,阴谋阳谋一大套,幸好哥哥对她还不错,除了偶尔阴晴不定,大多时候还是十分体贴的。
后来人果然出去了,前呼后拥地,大抵是为收拾先前的烂摊子。月徊也不见外,在他值房里受用了他的午膳,吃饱喝足开始盘算,怎么在这一尘不染的屋子里留下点痕迹。
她举着雪白的擦布到处擦拭,但是很让她失望,这擦布的干净程度堪比她擦脸的巾帕。既然灰尘不用打扫,她就把视线落在了他的床铺上。她对梁遇的被窝一直有种奇异的好感,宝蓝色攒金丝云纹的锦缎是上佳的料子,借着窗口的日光看,隐隐仿佛有流光。
好是好,就是颜色太深,应该换得清淡点儿。不如和她一样,换一床金丝柳叶纹样的吧,又干净又利索。
想好了就得行动起来,和小太监说了,让他去巾帽局领掌印的所需,自己跪在床沿上卸下罗帐,卷起了垫褥。
褥子掀起来了,床板上整整齐齐压着四只鞋垫。月徊觉得似曾相识,盯着它们看了很久。
这蟒……绣得可真像蜈蚣啊!
第63章
不过这鞋垫原本是托哥哥送给小四的, 怎么会在他褥子底下?
看看这针脚花样,宫里的绣娘应该做不出这么丑的来。那这鞋垫是怎么回事?梁掌印那么大义凛然瞧不上的东西,一转头就昧下了?
月徊满腹狐疑, 把鞋垫搁在了一旁的矮几上。小太监搬了簇新的褥子进来, 她还是尽心给他铺床叠被,白底柳叶的花式, 才能显出掌印大人出淤泥而不染嘛。
帐幔当然也得换, 换上白罗绮纱帐, 拿银丝绞珠的挂钩挂好,掌印的床榻这回可就像姑娘的一样细腻温软了。
只是这鞋垫子,还是十分困扰她。月徊坐在南炕上,翻来覆去地盘弄, 心说哥哥八成觉得很心虚吧,要不怎么藏得这么隐秘呢。这个人呐, 嘴上强硬, 其实小肚鸡肠, 嫉妒心极强。还好是个男人,要是托生在了帝王后宫里,一定是个横行六宫的奸妃吧!
不过哥哥这么别扭,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虽说里头难免掺杂了一点尴尬,总算哥哥还能把这么差的手艺当宝贝, 着实不容易。至于到底为什么把鞋垫儿留下, 大概还是因为他不喜欢小四。且一琢磨干弟弟有,凭什么亲哥哥没有,所以这就抢来搁在他褥子底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