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月徊的市侩救了她一命,她权衡利弊之后,没有仗着哥哥的牌头横冲直撞,这点很让梁遇满意。
月徊看见他眼里泛起一片波光,像这种微风漾水的细腻神情已经阔别很久了,这下子她可以确定,自己是歪打正着了。
其实说句心里话,不答应皇帝,还是因为自己没有那份意愿。她从来不是个懂得深思熟虑的人,若是不愿意,就有各种理由来推脱,恰好这回的推脱和梁遇不谋而合罢了。
她是有些喜欢皇帝,但还不至于喜欢得情愿充当他练本事的工具。那四个御前女官地位不尴不尬,司帐虽怀了孩子,也被送到羊房夹道软禁起来了,她还往里头凑什么热闹!继续维持原样多好,在皇帝跟前蹭吃,在哥哥这里蹭住,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别提多舒坦了。
想想就很高兴啊,她吃罢小食又躺倒下来,眯觑着眼说:“多留一日,奇货可居一日,我又不是傻子。”言罢奸诈地笑了笑,抽出手绢盖在自己脸上,一面长叹,“不过宫里年月啊,实在闲得无聊。要是搁在早前,下了工还能和小四儿一道出去逛集看戏呢,现在,啧……”声调渐次矮下去,半晌没动静,不久便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梁遇叹了口气,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有时候真拿她没办法。
他挪到书案后坐了下来,刚打开木匣取出题本,便看见两个小太监合力,搬着一缸佛肚竹从院子里经过。那竹子养了有阵子了,竹节圆润饱满,形如佛肚,他起身走出去叫“等等”,两个小太监便顿住步子,垂首站在台阶前听示下。
他抬手指了指,“搬到隔壁值房里去。”
两个小太监领命,将那盆佛肚竹高高供在了香几上。
人都退下去了,他负手走到盆栽前,趁着四下无人,抽出匕首砍了两根竹子。
月徊那厢呢,这一觉睡得挺长,睁开眼的时候,日光早已经偏移到头顶上去了。不过中晌天气暖和,窗户尽可开着,有风吹拂进来,金鱼风铃便轻轻地、缠绵地响。
她拉下脸上帕子,出神盯着那昂首奋鳞的鱼形,到这时才看明白,原来每条金鱼的姿势都不一样,连鱼脸上表情都不尽相同。
整串风铃因风慢慢旋转,看久了有点头晕。她重又闭上眼,心里琢磨哥哥不知去哪儿了,先前不是说了今天不外出嘛,怎么一晃眼,人又不见了……
她挣了下腿,翻个身面朝大门躺着,半眯的视线里,见有个人影从门上进来,因背着光,看不清长相,但看身形就知道是哥哥。
他到了炕前,弯下腰叫她,“你起来,我让你瞧一样好东西。”
月徊坐起身,兴致勃勃问:“是什么好东西啊?”
他把炕桌挪开,搬上来一张小竹床,竹床的缝隙间悬着丝线,上头四仰八叉躺着一个竹节连成的人形。
月徊不明就里,低头打量这小人儿,胖胳膊胖腿,——着个圆圆的肚子,还戴着尖角帽子,手里擒着青龙偃月刀。她抬眼瞅瞅梁遇,“这是什么呀?”
他但笑不语,盘腿在她对面坐下,探手牵动小竹床下弦丝,那就地躺倒的竹节人霍地站了起来,一瞬变成了威风凛凛的胖肚将军。然后便是眼花缭乱一顿奇袭,招式像模像样,鹞子翻身,黑虎掏心……打得比戏台上武生还要精彩。
“好!”月徊啪啪鼓掌,“少侠好身手!”
这种孩子气的玩意儿,最能引发人的童心。也许她忘了,小时候他也曾给他演过这个。那时她才三四岁光景,看见小人儿打得热火朝天,又笑又叫不足以表达她的欢喜,张嘴一口咬了上去,还割坏了嘴角。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她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他手上牵扯着,悄悄抬起眼看她,她笑靥如花,幸好她没有变,还会为这种小东西动容。
月徊自然也没想到,梁遇那样一本正经的人,原来也会做这种东西逗姑娘高兴。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两个人对坐着低头看,额与额几乎相抵,这小竹床就是整个世界。
竹节人打得热闹,她却走神了,其实哥哥比竹节人好看。
她忍不住偷眼瞧他,可没曾想正对上他的视线,一时大眼瞪着小眼,气氛有点儿尴尬。
第56章
自己偷看哥哥心安理得, 但哥哥竟先她一步瞧着她,这就让她想不明白了。
可是不能直剌剌问“您看我干什么呀”,会破坏了当下的气氛。她只能矜持地报以微笑, 心里暗忖着, 他别不是有什么开不了口的话要和她说吧!难道要她以色侍君,让皇帝不思朝政?还是他看上了哪个姑娘, 打算把人弄回家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