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同意了婚约。
黎寒光一动不动盯着她,问:“那你呢?”
那她呢?她期待吗,愿意吗?
羲九歌觉得茫然,第一次对她和姬少虞的婚约产生疑问。她以为她和姬少虞青梅竹马,相敬如宾,堪称最模范的未婚夫妻,实际上一个没有感情,一个在为了家族忍耐。
青梅竹马的佳话之下,不过是赤条条的利用。后来姬少虞带着常雎私奔,其实才是真正情之所至、一往而深,是吗?
或许常雎说得对,她才是多余的人。她以帮姬少虞报仇为由逼他和她完婚,与棒打鸳鸯何异?
黎寒光见羲九歌长久沉默,以为自己操之过急了,又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现在,我可把我最致命的弱点告诉你了。你杀了常雎,同样就能杀死我,一举两得。”
羲九歌看着旁边光影,轻飘飘道:“我又不是打不过你,要杀就直接杀你,杀常雎做什么?”
黎寒光笑了声,道:“你这么看得起我,我深感荣幸。但她和姬少虞走得很近,你就不怕姬少虞被她抢走吗?”
羲九歌只是摇摇头,淡淡道:“这是我和姬少虞的事情,如果姬少虞变心,不是常雎也会有其他女人,我杀她们不是本末倒置吗?”
她说的太平静了,都让黎寒光觉得他借着玩笑话试探她,实在阴暗卑劣。
蚀心蛊是黎寒光目前最大的威胁,他本来不应该透露给任何人,可是她问了,他不想骗她,便坦白直言。
黎寒光说蚀心蛊时,便已经做好羲九歌会杀死常雎、一箭双雕的准备。毕竟常雎前世和姬少虞私奔,在她婚礼当天给她带来那么大难堪,如今羲九歌强、常雎弱,哪个女人会放过将情敌踩进泥里的机会?
可是穿越这么久,羲九歌杀了黎寒光好几次,对常雎却从未出手。黎寒光又将蚀心蛊的存在告诉她,他像是有病一样,明明爱她光辉明亮,却又总是忍不住试探她,仿佛想找到她不那么光辉的一面,这样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夺走她,不必害怕他的喜欢会玷污她,甚至毁了她。
为此他屡次用性命做赌注,如果她弃他而去,他就能找到借口。可是她每一次都回来了,他每一次豪赌,都在证明她多么光明,而他多么卑劣。
黎寒光低叹一声,道:“你怎么这么……”
羲九歌挑眉:“这么蠢吗?”
黎寒光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她怎么能这样坦荡,他越来越沉溺她,而他,好像越来越不配走到她身边了。
羲九歌看着黎寒光的表情,不觉得他在说她好话。这时候柯屹的声音远远传来:“明净神女,你们在吗?圣使醒了!”
圣使醒了,羲九歌二话不说起身,黎寒光也扶着石头站起来。然而蚀心蛊只是被困住了,在他体内留下的暗伤还在,黎寒光只是一个起身的动作就牵动内伤,他眼前一阵阵发白,不由撑住旁边石头,捂着心口剧烈喘息。
羲九歌看到他这么难受,忍不住问:“我带了许多灵药,你需要吗?”
黎寒光摇头:“没事,我命硬。以前比这更重的伤我都活下来了,这点伤势死不了的。过一会它就自己长好了,没必要浪费东西。”
羲九歌本来还担心是药三分毒,贸然给他用药可能会在他体内堆积丹毒。但听完黎寒光的话,羲九歌觉得她真是自作多情,立即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堆瓶瓶罐罐,直接扔给他。
这种人,被丹毒噎死都是活该。
有东西抛过来,黎寒光本能接住。他拿起一个玉瓶看了看,发现底端刻着神农氏的标志。黎寒光问:“这些是什么?”
“不知道。”羲九歌说,“往年宴席时旁人送我的灵药。我收到的礼物太多了,这些药没机会试,反正你命硬,怎么都死不了,那顺便帮我试试药吧。”
黎寒光挨个看过去,确实,每个瓶子标志、年份都不一样,皆出自天界名匠之手。黎寒光道:“这些灵药都千金难求,你就算用不着,带在身边也能以防万一。给我太浪费了,你自己留着吧。”
“我有的是。给你就收着,你要是不要,那就扔了吧。”
黎寒光语塞,心中既无奈又好笑。他自小无人护持,却又偏偏长了张招惹是非的脸,从小到大,不少人说过凭他的脸,去侍奉女人或者男人可以活得很舒服,何必梗着脖子自讨苦吃。因为这些缘故,黎寒光最厌恶别人拿他的脸说事,哪怕夸他长得好看,他也会觉得这是讽刺。
但现在,他突然有一点理解那些人的话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吐了几口血她就塞过来一堆价值连城的灵药,这就是出卖色相的感觉吗?
如果是她,好像也不是不能忍受。黎寒光坦然收起了药瓶,说:“我替你收着。”
“我没有乾坤袋吗,谁用你收着?我是让你试药。”
“好。”
圣使昏迷了一夜,黎明时渐渐露出苏醒的征兆。柯屹想叫人过来,但羲九歌和黎寒光在另外一边休息,一晚上都没有动静,柯屹不方便去看,只好壮着胆子喊了一嗓。
那边许久没有回应,柯屹还以为自己冒犯了,他正惴惴不安的时候,看到羲九歌和黎寒光一前一后走过来了。
羲九歌看到圣使醒来,快走两步跑到跟前。黎寒光依然慢悠悠跟在后面,柯屹没忍住瞥了一眼,心道不是他心思龌龊,但黎寒光这副苍白虚弱、善战却易损的模样,真的好像面首。
听说有些贵族小姐身边便豢养着这种人,白日是侍卫,晚上是床伴。明净神女名满天下,命自然非常珍贵,莫非,他们两人也是这种关系?
柯屹正胡思乱想时,猛不防和黎寒光对上视线。柯屹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立即收回视线,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圣使都以为自己死了,没料到竟然还能醒来。他睁开眼时,看到眼前竟然是被他下令处死的那几人,心中十分唏嘘。
羲九歌见他清醒了,问:“永安城的人不会再追上来了,说吧,你为什么会成为圣使?”
她和黎寒光私底下猜测过,永安城明明有第二个外来之人,他们却始终找不到,要么是这个人已死,要么是这个人掌握着巨大权力。羲九歌本来倾向前一种,但经过昨夜的事,她已经确定圣使就是那个人了。
圣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这种时候再瞒着也没什么意义了。他哀叹一声,说:“一百年了,被叫了太久圣使,我便真的以为,我生来就是圣人了。”
羲九歌和黎寒光对视,圣使在画中已待了一百年,那现实中,他应当是十年前失踪的。这是最早失踪的一批人了,羲九歌很快想到一个名字,问:“你叫单蔚?”
圣使沉沉点头:“没想到,此生我还能听到这个名字。我刚来这里时,觉得这里一切都好,外面那个世界简直污浊不堪。可是总有人想要破坏这里的纯洁无私,我不想让这片净土被污染,所以成为圣使,动用严刑厉法,耗尽所有心力维护永安城。我为这片土地奉献了一生,可是最后,却因为没有及时自裁,被我所维护的城民杀死。”
圣使说着苦笑一声,自嘲道:“报应,都是报应啊!”
一个被压迫的人,最后成了压迫别人的人,屠龙者终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