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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歌(69)

作者:九月流火

黎寒光听到她说“玄帝太子妃”,心里很不乐意,幽幽道:“要是那些人能像你一样有担当就好了。你也不必太自责,要我说,这方画中天地看似平等美好,其实还不如外面那个充满了自私、压迫的世界。”

羲九歌听到十分不赞同:“怎么可能,这里是所有典籍最推崇的社会,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改变外面的世界,也该改成这样。”

黎寒光一听,赶紧说:“那可不行。人心天生就是恶的,贪婪、盲从是本性,若把整个世界都变成画中这样,说不定作起恶来,比原来还可怕。”

越说越离谱了,羲九歌道:“你在胡说什么?你未免把人想的太坏了。”

黎寒光摇摇头,不再争辩:“柯屹的意志彻底被这幅画腐蚀了,我们要是带他走,他说不定还把我们当仇人。他救不成了,我们还是另找他人吧。”

羲九歌想到昨夜的发现,说:“对了,昨日忘了和你说,我在永定城最早的一批户籍册上,发现有一页被人撕掉了。”

“撕掉?”黎寒光皱眉,“无冤无仇的,撕去名字做什么?”

“是啊,他撕去这一页,说明他不想让人查到他。所以我怀疑,这个人也和失踪案有关系。”

黎寒光慢慢颔首:“有道理。能撕掉户籍名册的,多半是圣府内的人。看来,明日我们还得去圣府。”

羲九歌和黎寒光劝不动柯屹,只能回去寻找被抹除的第二人。但在柯屹这边也不算完全无功而返,至少他们知道,画中时间流速是外界的十倍,方壶胜境那些诡异的白蜘蛛并非天生,而是有人豢养,用来捕捉落单的神仙,一旦成功就将他们投入画中。

这样说来,被困在这幅画中的人,可能远不止名单上那些。

羲九歌和黎寒光借着抄书员的身份,在圣府中搜寻可疑之人,然而,十天过去了,两人进展寥寥。

仿佛有一双手将一切痕迹抹除,不想让人发现他的存在。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傍晚,夕阳西下,倦鸟归林,圣府也到了散衙时分。黎寒光和羲九歌一前一后出门,他们进入画中已二十天了,对如何离开还是毫无头绪。羲九歌有些着急,不由道:“不如,今夜我们再潜入圣府,重新检查一遍名册?”

她用的是传音,不必担心被路人听到。黎寒光正要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喧哗声。

两人转身,看到人群围着一辆囚车,缓慢向他们这个方向移动。黎寒光找了位看热闹的行人,问:“兄台,请问这是怎么了?”

行人垫着脚尖看前方热闹,听到黎寒光问话,随意说:“哦,有人犯了恶罪,在游街示众。”

“他做了什么恶?”

“我也不清楚,听说是生出对双胞胎女儿,他们家已有一子,再加上这两个女儿,共有三个孩子,他不肯丢弃,就被抓了。”

羲九歌和黎寒光听到,都觉得匪夷所思。黎寒光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行人义愤填膺道,“圣使早就说了,孩子虽然美好,但绝不能生太多,不然父母不断领资源抚养孩子,会侵占其他人的物资,长此以往就会滋养懒人,败坏风气。所以,一对夫妻最好有两个孩子,若超出了这个数,就应该在怀孕时用法术打掉。他们这家直到生出来才知道是双胎,不能完全怪他们,把女婴杀掉一个就好了。但父亲竟然不肯杀死女婴,还说不会用公家的粮食,他会用自己的东西抚养这个孩子。”

行人说到这里,嗤笑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所有山川湖海都是大家共有的,他种出来的地、挖到的灵药本来就该上交,哪里是他自己的东西?不想交孩子只是小罪,但他竟然产生私有的念头,简直十恶不赦!这种恶人就该狠狠惩戒,要不然,会给我们永安城引来天罚的!”

黎寒光和羲九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听行人的描述……怎么这么像柯屹?

黎寒光问:“这个……罪人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只知道住在西郊。”

和柯屹家的方位一样,黎寒光又问:“那他的这些罪行,是怎么被发现的?如果他自己不说,谁知道他们家生的是对双胞胎呢?”

“他妻子揭露的。”路人说道,“他最开始想偷偷将婴儿藏起来,还说了那番自己养的话。他妻子听到后觉得他大逆不道,于是将他的罪行报告给圣府了。”

竟然是柯屹的妻子举报的?羲九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而路人却用一副赞叹的语气道:“他妻子大义灭亲,知书达理,真是良善,怎么就遇人不淑嫁给他了呢。”

这时候游街的囚车走近了,一群人涌到羲九歌身边,激动地又叫又骂。黎寒光眼疾手快挡住那群狂热的人,护着她后退。

外界疯狂,羲九歌身边却隔出一道空白,清净的和周遭格格不入。囚车咕噜噜从他们眼前走过,羲九歌和黎寒光站在人群中,看到木笼后关着一个中年男子,他衣服简朴,手掌粗糙,一看就是双做农活的手。

而这样粗糙的手掌,却小心翼翼抱着一个娇嫩的女婴。

他靠在木笼中,神情麻木,周围全是叫骂声、唾弃声,他也全无反应。唯独怀中女婴动弹的时候,他的眼睛才会转动,羲九歌这才能确定他还活着。

囚车渐渐远去了,羲九歌想到柯屹麻木的眼神,周围人狂热的叫骂,还是觉得不寒而栗。羲九歌破天荒主动问话:“他犯了错,为什么把孩子也关在笼子里?”

路人正义愤填膺挥拳呢,听到羲九歌的话,十分诧异:“恶人的孩子,肯定也留着恶人的血。那个女婴本就是多余的,当然也要一起处决。这是永安城近些年最恶劣的事情了,一定要用重刑处死。”

羲九歌忍着不适,道:“就算他们真的犯了错,一剑杀死就算了,为何要用酷刑?”

“他们是恶人啊,对待恶人,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再问下去就要出事了,黎寒光扶住羲九歌的肩膀,暗暗提醒她:“我们耽误太久了,走吧。”

羲九歌强忍着反驳的冲动,被黎寒光推走了。全城的人都去外面看游街示众,小巷中空无一人,静的都能听到脚步声,而背后的呐喊声却一浪接着一浪,两厢对比,让羲九歌觉得无比讽刺。

羲九歌道:“他们对陌生人都能慷慨地分出一半房子,现在对一个只想保护自己孩子的父亲,却如此残忍。”

黎寒光轻轻笑笑,对此并不意外:“因为他们是‘恶人’啊。只要冠以恶人的名义,对他们做什么都没有关系,因为这是正义。”

黎寒光的声音很平静,羲九歌听后却悚然一惊。她亲身接触过柯屹,所以看到柯屹被如此对待时气愤不已,那魔族呢?

他们对待魔族,是不是就像这些永安城群众,恶毒得理直气壮?

黎寒光发现羲九歌许久没说话,他垂眸瞥了她一眼,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羲九歌摇头,停了许久,她缓缓问,“大义灭亲,大公无私,是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