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寒光点头:“好。”
交代完公事后,两人再度无话。羲九歌在这种安静中莫名觉得不安,她清了清嗓子,说:“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回去修炼了。”
黎寒光为她拉开房门,眼睛深深注视着她,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道:“别太晚了,早点睡吧。”
羲九歌没说话,转身进屋。
关上门后,屋里只剩下她和一地月光。羲九歌靠在门上,静静站了很久。
前世姬少虞在婚礼上离开时,说她什么都好,但他实在无法爱她。羲九歌当时听到觉得非常费解,这分明是一件事,姬少虞为什么要分开说?
一个好人,应当忠义、孝顺、友善,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而一个女子,还应当温柔贤惠、知书达理。
羲九歌于身份上是昆仑少主,于性别上是神女,所以她既要求自己当一个对苍生有益的神女,又要求自己做一个温柔体贴的好妹妹、好妻子。她一直觉得,只要她做得足够好,美好的结局便是顺理成章。
可是,姬少虞却说,爱一个人和她是否完美无关。羲九歌理解不了,为此她穿越时空,跨越生死,只为了问一句为什么。直到现在,羲九歌看起来在挽回她和姬少虞的婚约,其实,她压根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出现在哪里。
但现在,羲九歌突然理解姬少虞当时的话了。
今夜,她好几次感受到黎寒光的不同。她隐约意识到,原来话本中所说的爱情,就发生在这种情形中。
羲九歌抚上自己的心口,为什么她还是什么都感受不到?黎寒光明明喜欢常雎,这才几天,为何会对她生出不同?难道,爱就这么廉价?
到底什么是爱?
羲九歌看着满地月光,轻轻叹了口气,仰头失神盯着上方。
牲畜尚且有情,她却什么都感受不到,是不是她才是怪物?如果姬少虞和常雎是真心相爱,那她前世强行带姬少虞回来,逼得两人在婚礼当堂撕破脸,错的人,是不是也是她?
一门之外,黎寒光也在望着月光。他和她之间仅隔着薄薄一道木门,他很想推门进去,告诉她他其实是帝寒光,他已经找了她很多年,如果姬少虞没法给她矢志不渝、永不背叛的爱,换他来好不好?
但是,黎寒光不敢。
世上从未有人善待他,他早就失去了信任人的能力。他相信羲九歌的品性和能力,无论任何人和羲九歌发生冲突,他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她,但他做不到将自己的真心坦露到她面前。
就像他前世那样,他会一点点靠近她,清除她身边的障碍,待他拥有足够的力量时再全面收网,暴力拔除他们之间所有阻碍。哪怕她不愿意,或者恨他厌他,他都可以慢慢等。唯独无法直接告诉她,他已渴盼她很多年,那份情感浓烈到他自己都觉得扭曲,然后等待她的垂怜。
他从没有被选择过,即便面对她,他也忍不住在算计。
前世他和常雎闹崩时,常雎曾怒骂他机关算尽、负尽深恩,这一世绝不会有人真心待他。黎寒光当时觉得无所谓,只要他拥有了权势、力量,其他人怎么想根本不重要,反正他们总要服从他。
直到今夜,黎寒光终于明白常雎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和常雎相伴两千年,同甘苦共患难,即便不能成为爱人,也该是亲如手足的关系了。然而,旁人都以为他深爱常雎,常雎却觉得他可怕。
或许常雎说的是真的吧,换位处之,如果他是女子,他也不敢让自己这样的人跟在身边。这样的他,怎么配得到她的爱?
她已尽善尽美,拥有一切,和他在一起,才会毁了她。
第33章 义灭亲
一夜过去,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黎寒光在屋内闭目修炼,他听到隔壁传来开门声,立刻收功。他推门时,正好和羲九歌打了个照面。
羲九歌微微怔了下,很快得体问好:“早。今日要去找柯屹,可以出发了吗?”
羲九歌理智永远放在感情前面,而黎寒光最擅长演戏,他也笑着说:“我准备好了,这就出发吧。”
两人依然进退得体,合作愉快,仿佛昨夜的事从未发生过。他们先去圣府告病假,然后一起往柯屹家走去。
柯屹住在永安城郊,屋后是山,屋前种着几拢竹,环境十分清幽。羲九歌敲门,开门的是一个男孩,年纪大概九岁大小。小男孩骤然看到这样一对容貌盛极、气度不凡的男女,都被他们的气场镇住,不敢说话。羲九歌礼貌问:“请问这里是柯屹家吗?”
她声音柔和,咬字清晰,不疾不徐,看得出来教养良好。男孩愈发拘谨了,迟疑地点点头:“你们找我爹做什么?”
爹?黎寒光挑眉,看了眼羲九歌的侧脸,心里知道这次他们多半要无功而返了。
羲九歌听到男孩叫柯屹爹,心里也很是意外。失踪名单上明确写了,柯屹是空桑之山人士,未有婚配,三年前独自出门游历,下落不明。柯屹失踪时根本没有家室,那这个孩子,是他在画中生的?
他怎么连真实和虚假都分不清,竟然和画中人成婚生子?
门口的声音惊动了屋里人,一道女声穿过篱笆,问:“峰儿,你在和谁说话?”
小男孩回头,扯着嗓子喊:“娘,有人来找爹。”
屋前传来响动,羲九歌抬头,穿过竹影,看到了一位布裙荆钗、身怀六甲的女子。她肚子已经很大了,脸上有些水肿,依然不影响她的秀丽。
女子看到羲九歌、黎寒光两人,脸上也很惊讶。她扶着肚子,笑着问:“我们当家的出去看田了,你们是谁,来找他做什么?”
羲九歌正要说话,黎寒光忽然按住她的肩膀,上前半步站到羲九歌身边,对着女子礼貌笑笑:“嫂夫人好。我们是柯屹的故友,来找他叙叙旧。”
女子看到一位年轻美丽的少女来找丈夫,心里本来还有些不得劲,看到黎寒光的动作后,她暗暗松了口气。
黎寒光搭羲九歌肩膀的动作非常随意,而羲九歌也没有躲,看得出来他们两人是一对。
女子想到她刚才竟然犯了嫉妒之罪,心中连连唾弃自己,带着些讨好笑道:“原来是当家的朋友。你们稍等,我这就叫他回来。”
女子请黎寒光和羲九歌进屋,让儿子招待贵客,自己随便拿了顶帽子就出门了。
那个叫柯峰的小男孩有些怕生,躲在门外怯怯地看着他们,羲九歌环视四周,暗暗给黎寒光传音:“她把孩子扔给两个陌生人,自己出门,她就不怕我们是坏人吗?”
黎寒光回道:“大同世界,行善积德、乐于助人都是要求。她要是防备你,才是犯了大忌。”
羲九歌问:“柯屹真的在画中和人成婚生子了?”
黎寒光瞥了眼门板后那双眼睛,道:“不好说。他失踪了三年,但这个孩子看起来有八九岁,时间对不上。这两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柯屹的,得见了他本人才能确定。”
羲九歌叹息了一声,幽幽道:“希望他不至于如此糊涂。”
糊涂吗?黎寒光挑挑眉,未置可否。黎寒光无法确定画中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差别,不好下定论,但他直觉,这两个孩子都是柯屹亲生的。
家里面到底是亲爹还是继父,孩子的眼神不会骗人。这个男孩的神态,不像是寄人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