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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歌(190)

作者:九月流火

羲九歌沉默,黎寒光就当她默认了。黎寒光动手收拢瑶姬残余的魂丝,片刻后,羲九歌也加入了。

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瑶姬的魂魄散得厉害,他们耗时许久才将魂丝追回。他们找魂魄这几个月去了很多地方,也知道了很多故人的后续。

建元四年秋,天空忽然电闪雷鸣,淮阴城成了一座空城。没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日之后,北魏太上皇暴毙,清河王被淮阴守军活捉,而萧子铎和谢玖兮夫妻在大婚当日相拥死于将军府。

北魏遭到重创,太上皇死了,权柄全部归于冯太后之手。冯太后不愿意再将国力消耗在无止境的打仗中,已从淮阴撤军。青衮两州没了对立的必要性,自然而然归顺建康。

边境撤军,两地百姓重新回归南朝,看起来皆大欢喜。然而两地百姓却自发披麻戴孝,立碑祭奠那对不幸死于和平前夕的将军夫妻。

或许并非他们不够幸运,而是他们的死才带来了和平。

黎寒光一路走来,看到这些景象也很感慨。他一直觉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也曾担心过自己死后,谢玖兮会另嫁他人,世上再无人记得他。然而她没有离开,百姓也没有忘却。

他所付出的东西,哪怕亲人、当权者不给他公道,民心终究会还他以公平。

黎寒光站在滚滚江水前,看着大浪淘沙,折戟销铁。万年前他的曾祖和外祖父在这片土地上大战,五年前他在这里征战。然而现在蚩尤已化为尘土,黄帝费尽全力征战九州,最后却选择离开人间,萧子铎抗争一生,最后不过一场历劫而已。

唯有青山依旧,日升月落,千万年不曾变过。黎寒光颇为感慨,说:“皎皎,你知道吗,最初黎民百姓是分开的。百姓乃炎黄部落的后人,是有姓氏的贵族,而黎民是战败的蚩尤属民,生来就是奴隶。谁能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人间皇帝将兵主蚩尤和炎黄二帝并列祭祀,黎民百姓也成了天下人的统称。多么可笑,万年前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呢?”

羲九歌将最后一丝瑶姬的魂丝收好,她望着江边落日,说:“该回去了。”

“急什么。”黎寒光并不想回去,他看了看对岸,说:“建康就在前面,你不想去看看谢家吗?”

羲九歌沉默片刻,垂眸说:“天凡有别,谢玖兮不过是我人间的一个身份,如今历劫已经结束,我和她们再无干系。”

黎寒光却突然拉住她,带着她往江边走去:“来都来了,顺便进去看看。”

羲九歌冷着脸呵斥:“我是神女,谁许你动手动脚的?放手。”

黎寒光顺势抱住她,说:“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对神女觊觎已久吗?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绝不可能放手。”

羲九歌手心凝聚出一柄尖刀,抵在黎寒光脖颈:“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敢是自然敢的,黎寒光盼的是她不舍得。黎寒光无视就抵在他命脉的刀尖,紧盯着羲九歌嘴唇,说:“既然如此,那死前更得把某些事做了。”

他说完,就猛地扣住羲九歌下巴吻下去。他早就觉得羲九歌美的很矛盾,都说上唇主情,下唇主欲,她永远不假辞色,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却生了双比狐狸精还要勾人的眼睛,以及圆润饱满、魅惑诱人的嘴唇。

这是他第一次给她涂口脂时就想做的事情。这张嘴说话时总是令人伤心,不知道吻起来感觉怎么样。

羲九歌发现黎寒光是真的色胆比命大,她的刀尖就抵在他喉咙,他还敢靠近。羲九歌作势要杀了他,他不为所动,但她想要后退,他却不遗余力拦着她。

要色不要命,没救了。

羲九歌又不可能真的刺下去,手颇有些不上不下。黎寒光察觉到她的犹豫,趁机撬开她牙关,放肆勾着她的舌尖作乱。

夫妻三年,他已不再像第一次亲吻那样只知道啃咬了,技巧娴熟许多,清楚地知道她每一处敏感。熟悉的触感勾起许多回忆,羲九歌不自觉想起过去一千个日夜里的荒唐和温情,他们曾像战友一样并肩作战,曾像普通夫妻一样散步闲聊,也曾在深夜放纵纠缠。

人间渡劫结束了,可是她和他已经错位的关系,却不知道怎么摆回去。

羲九歌感受到他的手在她腰后游移,似乎有些非分之想。羲九歌毫不客气,重重咬住他的舌尖。黎寒光嘶了一声,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来。

黎寒光感受到嘴里的血腥味,叹道:“夫人,你还真舍得咬。”

羲九歌冷冷瞥他一眼,说:“说话小心点,我有未婚夫。”

她总是知道如何激怒他,黎寒光紧盯着她,笑了笑,说:“你们不是退婚了吗?”

“那也不是你。”羲九歌扫了眼他圈在自己腰上的手,冷冰冰道,“放手。”

黎寒光慢慢松手,羲九歌越过他,轻轻一踏便朝江岸而去。

黎寒光缀在后面,谢她提醒,他完全没心思感叹人间兴衰了,满脑子都是如何趁姬少虞还没回来,赶紧把羲九歌抓住。

有白帝和玄后在,走正常的订婚流程恐怕有点难呐。

羲九歌如今是神仙,轻而易举便穿过城墙,出现在建康城内。她迟来了好几个月,谢韫珠的婚礼已经结束,谢韫玉的女儿也会翻身了。

谢韫玉坐在灯下绣平安符,她最大的女儿趴在榻边,问:“阿娘,你在做什么?”

谢韫玉将线剪断,说:“娘在给你们绣平安符。”

大女儿兴奋地爬上榻,一个个数:“这是给阿爹的,这是给我的,这是给弟弟的,这是给小妹的,这是给姨母的……唉,阿娘,为什么多了两个?”

谢韫玉看到,说:“那是给你四姨母和四姨夫的。”

孩子童言无忌,诧异道:“他们不是死了吗?”

谢韫玉手指捏紧针线,片刻后勉强地笑了笑,说:“他们没死,只是变成神仙回天上了。”

小女儿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突然抬起手,对着什么人笑了。谢韫玉闻声回头,只看到窗户半支着,几枚杏花瓣落在地上,似乎不久前有人在此站立过。

谢家,谢韫容跪在佛像前,默声念经。仔细听,她念得是往生经。

谢家在万景之乱中遭受重创,谢氏儿郎及奴仆足有千人,全部被叛军屠杀一空。乌衣巷成了空宅,超度的法事办了好几场,然而近期逝世的,只有谢家流落在外的四娘子谢玖兮,和独守孤城三年,最后和北魏太上皇同归于尽的白衣将军萧子铎。

一卷经书念完,谢韫容停下翻书时,隐约觉得背后有人。她回头,并没有发现人影,谢韫容心想应当是风从窗户中吹入,错被她听成人。

谢韫容放下心,回头继续诵经。忽然,她神色怔住。

她礼佛时不喜欢被人打扰,佛堂的窗户向来是关好的,哪来的风?

谢韫容倏地起身,朝后方找去。然而佛堂中空空荡荡,唯有一缕掺杂着寒气的清香飘荡在堂中。

这不是任何一种香料的味道,嗅之灵台清明,神清气爽。谢韫容眼眶微湿,她盯着紧闭的房门,最终释然一笑,没有追出去看。

佛堂外,黎寒光走在羲九歌身边,问:“为什么不见?”

羲九歌踏着暮春的风,许久静默。她也说不出来,可能是近乡情更怯;可能是人神注定殊途,何必自寻烦恼;也可能只是她不想让她们知道,她不是谢玖兮,而是天上神女历劫时的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