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看到谢玖兮的动作后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大笑道:“广陵真是没有人了,竟然让一个小女郎上阵。她细胳膊细腿的,箭能飞过城墙吗?”
下方士兵哄笑,难听的起哄声、侮辱声不绝于耳。谢玖兮完全不闻,耳边声音似乎变得极其缓慢,视野中唯有仰首大笑、毫不设防的猎物。
谢玖兮猛地松开弓弦,箭像疾风一样冲向叛军。楼下没人把谢玖兮当回事,他们练了神术,连九尺壮汉都伤不到他们,遑论一个女子?
直到箭矢穿入首领眉心,首领连吭声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栽到马下,大睁着眼着死了。临死时,他脸上都在笑。
叛军大惊失色,士兵推搡逃窜,很快就溃不成军。城楼上却爆发出一阵欢呼,谢玖兮平静地把弓放下,说:“看到了吗,他们亦不过是练了妖术的凡夫俗子。只要在箭矢上刻降魔法印,哪怕普通人也能杀死他们。”
叛军自乱阵脚,今日恐怕是没法攻城了,谢玖兮趁机让人把仓库里所有兵器都搬出来,在上面画降魔法阵。然而她画了两个阵法后发现,哪怕她技艺娴熟,仅靠她自己也太慢了。谢玖兮问:“军中有会画画的人吗?”
这个问题把守军问住了,军中很多人小小年纪就入了伍,连字都不识,哪会画画呢?这时候,路边有人小心翼翼道:“我是雕墓碑的,我会。”
众人听到都觉得晦气,但谢玖兮却点头,说:“在武器上画纹和雕墓碑大同小异,你和我走,我教你如何画降魔阵。”
旁边人一听,越来越多人说道:“我是绣娘,会画花草。”
“绣娘也算?那我阿爷每年帮人写对联、画年画,他也会。”
最后,参加的人实在太多,谁都怕自家被落下。谢玖兮只能在城中心公开教授如何画符、如何运力、如何锁住阵纹中的灵气。城中百姓听闻那位世家女郎要无偿传授道门仙术,争相过来听,街道、树丛甚至屋顶上都挤满了人。
谢玖兮怕这些人摔下来出事,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藏私的心,把自己多年画符、画阵的经验倾囊相授。
谢玖兮看着清冷高傲、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则说话很和气,渐渐大家也敢提问。她每次都能抓住关键,三言两语便将症结说的一清二楚。
此时佛道之风盛行,但谈玄论道能成为世家子最爱的交流内容,就说明了道家门槛甚高,讲究师承,各家各派都将技法捂得很严实。谢玖兮自己天赋惊人,无师自通创了很多不正统但很实用的护身符、攻击符,随便拿一个出去就能引起道门争夺,然而她却无偿教给平民,有问必答,毫无藏私。
因为她是自己参悟出来的,所以讲得非常通透,连谢韫珠这个完全没接触过玄术的人也能听懂。谢六郎跟在后边听,感叹道:“建康都说四妹是仙女转世,天资聪颖,生来一颗通透玲珑心。我原来还不信,如今看来,这些传言乃是低估了四妹。”
往常谢韫玉听到这种话肯定又要计较,但现在她却安静站着,眉宇间一片平和。谢韫珠撇撇嘴,说:“就她傻,别人问什么她说什么,迟早有一天被人骗了。”
如今广陵被困,物资短缺,画符需要的朱砂等物不够,大家就各家各户找,想尽办法凑东西。不是所有人都有谢玖兮的天赋,一笔就能在武器上成符,百姓便集众人之力,会画画的去拓印,会雕刻的去刻武器,什么都不会的就做力气活,帮忙搬东西。
人就像扎根与土地的野草,虽然不起眼,但生生不息旺盛蓬勃,当人群汇聚在一起,想出来的办法总比问题多。
一时,绣娘、书生、木匠、铁匠……所有搭边的不搭边的百姓,似乎都能出一份力。全城热火朝天,连目盲的老奶奶也取了针线出来,让人在她掌心描绘图形,她颤颤巍巍绣在儿孙衣服上。谢玖兮路过时看,竟然分毫不差。
叛军只慌乱了一会,第二天就卷土重来。守城士兵用加持过法印的弓箭攻击,胜率果然上升很多。然而这不过是将双方起点拉平了,战斗和厮杀依然存在。
刘延出城时带走了精良武器,哪怕他们尽量省着用,不到两天广陵城中箭头便已告罄。谢玖兮向百姓征集木头和铁做箭,后来连城中的铁也耗光了,家家户户便搬出磨盘、石头、瓦砾,有什么用什么,抵住了叛军一次又一次冲锋。
但是这样终究不是解决办法,谢玖兮昼夜不歇想了好几天,连走路吃饭都蹙着眉,终于,她画出来一个足以保护全城的阵法。
这个阵法借山川之力抵挡妖邪,内部五行自动循环转化,不需要另外的灵物做阵眼,最适合眼下情况。可是,这样做的代价就是阵法极其繁复,错一条线都会导致阵法失败。
要想阵成,必须同时将阵法画完,这也就是说,谢玖兮没法逐次出城布阵,必须同时打开四座城门,同时将阵法线连上。
这对于不识字的百姓和士兵来说实在太难了。谢玖兮一直想着这件事,连吃饭都愁眉不展,谢韫珠看到,不高兴地说:“四娘,吃饭就吃饭,板着脸给谁看呢?”
另两人也看向谢玖兮。哪怕他们身困孤城,哪怕外面就是岌岌可危的攻城战,他们兄妹几人依然秉持着世家礼仪,分案而食,不言不语,不可做急切、粗鲁之态。
谢玖兮深吸一口气,放缓了神色道:“没什么,我想出一个护城大阵,但是太复杂了,需要四个人同时出城画完。我不知该如何解决,这才出神了。”
谢韫玉听到,不急不缓地放下食箸,用帕子擦拭嘴角,才说:“是什么阵法,可容我看看?”
谢玖兮随身带着,让侍女传给谢韫玉看。谢韫玉看后说:“这有什么难的,我最会做依葫芦画瓢之事,四分之一而已,我记得住。”
谢六郎也接过来看了看,说:“四妹,你让我冲锋陷阵、上朝做官不行,但琴棋书画难不倒我。我也能画。”
众人视线自然而然转向谢韫珠,谢韫珠皱着眉,感受到不学无术的压力。
四妹生来天赋好,没得比;二姐天资不好出身也不好,所以她多年勤学苦练,无论乐理还是书画,基本功都十分扎实;六郎是大伯母口中的“不务正业”,不关心朝政却酷爱山水,兴趣是最好的师父,他的笔墨水平也很高。
唯独谢韫珠,似乎什么都不差,但什么都不占,在人均才女才子的谢家里着实不起眼。
谢韫珠看着玄妙复杂的阵法就心生畏惧,但兄弟姐妹都行,她若不行岂不是拖后腿。谢韫珠咬着牙说:“我背一会,应该可以。”
谢玖兮没想到困扰她多时的难题就这样解决了,她大喜,站起来就要去外面安排:“我这就去挑选精兵,护送我们出城画阵。还有武器……”
“先吃饭。”谢韫容不在,谢韫玉便端起姐姐的范,说,“先祖安石面对前秦百万大军而面不改色,如今外面不过万人,你就急躁退席,成何体统?”
谢玖兮听后知道自己太急了,出城布阵不是一时半会能安排好的,她急切只会引得下方人心惶惶,不如吃了饭再从长计议。
谢玖兮诚心认错,然后坐下安心吃饭,席间精悄无声,完全听不到咀嚼声、餐具碰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