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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歌(139)

作者:九月流火

改朝换代不是一家一族能完成的,萧道若想举大事,必须拉拢其他氏族帮忙,而联姻,无疑是最有效的结盟方法。

谢家从东晋起就把控朝堂,英雄人物来来回回,帝位几易其姓,但谢氏始终屹立不倒。谢家在朝中的影响力无可比拟,如果能得到谢家的助力,萧道的成事把握会骤进许多。

萧道思忖着,说:“改日我会宴请谢相,你和谢四娘子门当户对,年龄相仿,想来谢相也乐意看到亲上加亲。你先回去吧,之后的事我自有安排。”

萧子锋拱手,他犹豫片刻,问:“父亲,二弟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萧子锋原本没有将萧子铎放在眼里,奈何谢玖兮对萧子铎青眼有加,小时候走得近就算了,如今三人都已长大,她似乎还和萧子铎有往来。

萧子铎这些年为了照顾半疯半傻的南阳公主,鲜少出门,坊间知道萧二郎君的人没几个。但萧子锋莫名对萧子铎不放心,他总觉得这位二弟,并不像看到的那样简单。

萧道听到萧子铎的名字,微微怔松。

萧子铎啊……这个孩子本该是他的嫡长子,很早之前萧道就在思索他的名字。可惜萧子铎命不好,还没出生,就注定要被剥夺一切。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萧道多年来不断告诉自己,这都是萧子铎的命。就像人一出生有的是世家有的是庶民,萧子铎投胎成废太子遗脉,便是他的命运。

萧道说:“他的婚事我会注意的。但你才是萧家长子,尊卑有别,等忙完你的婚事,再准备他的也不迟。”

萧子锋彻底放了心,给萧道行礼后退下。他出去时,和一对男女擦肩而过。

这两人虽然穿着时兴服饰,可是两人眸光湛亮,容色照人,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

萧子锋心中生出种怪异感,脚步不由停住,然而意外的是,对面那两人也停了下来,回身看他。

女子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似笑非笑。她旁边那位男子目光深重,淡淡道:“宁姒,我们该走了。”

被称为宁姒的女子似乎看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掩唇抱住身边人的胳膊:“知道了,哥哥。”

那个男子最后扫了萧子锋一眼,转身离开,看他们去的方向,正是萧道书房。

萧子锋被钉在原地,只觉得天旋地转。他认识这两个人吗?为什么那个男子最后看他的眼神,如此意味深长?

第67章 议亲事

谢老夫人重病,谢家请了建康最好的郎中入府,然而名贵药材像流水一样填进去,谢老夫人的病却丝毫不见起色。

今年的冬格外冷,谢玖兮对永光二年全部的印象,便是建康城永远灰蒙蒙的天空,地上始终化不开的薄冰,和老夫人屋里沉郁的药味。

在外地就任的谢家人也赶回来了,荣寿堂总是塞满了人,那些人围着谢老夫人,说话小心又低沉。谢玖兮明白,他们都默认谢老夫人活不了多久了,这是在和谢老夫人告别。

谢玖兮很早就知道人固有一死,她也知道这个世上每时每刻都在死人,无论王侯将相、贩夫走卒,在死亡面前,谁也不比谁高贵。可这是死亡第一次降临在她身边。谢玖兮看着病榻上那个消瘦脆弱的老人时常会恍神,她无法想象,这就是在谢家乃至建康说一不二,权力大到近乎无所不能的祖母。

谢老夫人感觉到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她再一次从沉睡中醒来,骨头仿佛在从里面沤烂。她看着不远处乌发雪腮、无妆自华的孙女,费力地开口道:“皎皎。”

谢玖兮从瞌睡中惊醒,连忙跪到谢老夫人身边:“祖母,您醒了?您等着,我去叫郎中来。”

“不用了。”谢老夫人说话时,自己都会被她现在的声音吓到,干瘪瘪的,像是锈铁在锯腐木。谢老夫人伸手,谢玖兮连忙扶着她坐起来,谢老夫人靠在引枕上,说:“夏日不觉得,冬天安静下来,才觉得谢宅也老了。我还是个垂髫小儿时,第一次来谢宅十分惊叹,如今我的孙女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它还是当年模样。我老了,和它相互耗着也就算了,你一个风华正茂的青春女郎,没必要成日困在深宅大院里。听说萧家有意去城外狩猎,你也出去散散心吧。”

谢玖兮听到想都不想,说:“我不去,我想留在荣寿堂侍奉祖母。”

“你必须去。”谢老夫人声音虚弱,但依然能听出说一不二的当家人意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以前家里觉得你们年纪小,无需忌讳男女大防,所以才由着你胡天胡地。如今你马上就十五岁了,别的世家女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快有了,而你却还像个孩童一样,由着性子胡闹。你二姑姑提过很多次,我也觉得萧子锋那个孩子不错。我们两家知根知底,等你日后嫁过去婆婆就是姑母,不会受舅姑的气,最适合你不过。趁着出城,你和萧子锋好好见一面,等回来后,未婚夫妻就不方便再见了。”

谢老夫人说半句就要停下来喘很久,花了好大功夫才把这段话说完。她见谢玖兮不动,半眄着眼睛问:“怎么了?”

谢玖兮垂眸,说:“祖母,我不喜欢萧子锋,结亲的事,能不能算了?”

谢玖兮说不出喜欢是什么感觉,但她至少知道绝不是她和萧子锋这样。萧子锋是个好人,她也承认萧子锋那些优点,可是,她看到他时,完全无法想象她会和这样的人共度一生。

“成婚是结两姓之好,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谢老夫人说,“萧子锋那个孩子是我看大的,他性情温顺,主意绵软,适合你这种得理不饶人的性子。”

谢玖兮低低道:“可是我不喜欢绵软的人。他对我绵软,肯定也会对父母言听计从,如果我和他父母发生冲突,他到底听谁的呢?他一次两次能忍我,时间长了,岂会不心生怨怼?”

谢老夫人沉着脸问:“那你想找什么样的?”

谢玖兮想了想,说:“至少是一个能让我相信,无论我遇到什么,他都不会辜负我的期待的人。我不全是对的,他也不全是错的,他一昧顺从我有什么用?我想要一个明知我是错的,也愿意听完我的想法,然后再反驳我的人。”

谢老夫人原以为萧家那位二郎君是靠自己的皮相诱骗谢玖兮,没想到两人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相处的。谢老夫人说道:“糊涂!你光听他嘴上说得好听,可是,萧家的祖产要由萧子锋继承,萧道如今已带着萧子锋议事,将来兵权也会交给萧子锋。他一个庶子一无所有,日后拿什么养活妻儿?”

“那是因为萧家不公!”谢玖兮道,“他根本不该是庶子,如果萧家给他和萧子锋同样的待遇,他会远比萧子锋出彩。”

“可是他的命就是比萧子锋差一截!”谢老夫人阴沉着脸呵斥道,“怪只怪他投错了胎,注定他奋斗一辈子,也比不上萧子锋的起点。”

谢玖兮张开嘴,愤懑许久,却乍然泄气:“这不公平。”

谢老夫人看着眼神清澈、未染风霜的孙女,叹气道:“这些年我看过太多这样的事,等你再经历一些年岁就知道,天底下夫妻都是一个样。少年时年轻气盛,揪着谁喜欢谁、谁亏欠谁不放,磕磕碰碰过上二十年,那些情情爱爱都淡了,终究孩子、家族、前程最重要。过日子最要紧的是合适,喜不喜欢委实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