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玖兮问:“人可以不死吗?”
谢老夫人笑道:“呦,皎皎厉害了,女娲造人的时候规定了人要死,皎皎却要和女娲娘娘抢人。要我说,人最重要的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要不然像嫦娥那样,纵使偷了不死药,此后长生不老、飞升成仙,却日日夜夜对着一座冷宫,又有什么意思?”
谢老夫人本意是拿嫦娥的故事教导两位孙女,然而谢玖兮却注意到了不死药:“嫦娥偷了不死药?她哪里来的不死药?”
“是啊。”谢老夫人举目,看向窗外清清寂寂的月亮,“当年后羿射下九个太阳,太阳乃帝俊和羲和的孩子,西王母怕后羿被帝俊清算,故悄悄给了后羿两颗不死药。然而没想到后羿的妻子嫦娥却贪心不足,偷走了两颗不死药,抛下丈夫独自飞升成仙。她这样绝情,难怪此后只能孤独一生。”
谢玖兮问:“那西王母哪来的不死药呢?”
谢玖兮就是如此,问题一个接一个,叫人无从招架。谢老夫人嗔怪地看着她:“你这个孩子,我让你听嫦娥的故事引以为戒,你倒好,倒追问起不死药来。神仙的事情我怎么知道呢,兴许是西王母炼出来的吧。”
谢韫容悄悄给谢玖兮使了个眼色,谢玖兮不再追问了,但她低着头,小脸严肃,仿佛在思考什么严肃问题。这时江上传来隐约的歌声,谢韫容问:“夜都这么深了,这是什么声音?”
旁边侍奉的仆妇说道:“大娘子有所不知,这是一首吴地民歌,据传是一位叫子夜的女子所作,故称《子夜歌》。”
冬夜悠悠,明转凄婉的女子嗓音乘着江风传来,一如建康的冬。谢老夫人听到那些歌词,叹息道:“子夜痴情,被情郎抛弃,嫦娥绝情,孤独一生。情之一字,多也不行少也不行,真是叫人为难。”
谢玖兮不解地问:“什么是情?”
周围女子听到都忍不住笑,谢老夫人道:“你刚才还嚷嚷着不想嫁人,如今就问起什么是情,看来皎皎要留不住了。”
所有人都在笑她,却没人回答她的问题,谢玖兮看向谢韫容,问:“大姐姐,情是什么?”
谢韫容一直面带微笑,得体地听谢老夫人说话。听到谢玖兮提问,她怔松了一下,心里也生出许多茫然,说:“等你长大就懂了。”
谢玖兮不满地抿唇,他们说来说去,没一人解释明白什么叫情。时间不早了,谢老夫人打发她们回去睡觉,侍女给谢玖兮盖好被子,熄了外面的灯烛。谢玖兮躺在床榻上,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婉转的歌声。
“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
谢玖兮慢慢闭上眼睛,很快陷入梦乡。她在梦中看到了寒霜和桂树,一位绝色女子坐在桂树下,夜复一夜盯着脚下的灯火。
脚下黏答答的,好像江流涨潮了。谢玖兮莫名觉得不对,猛然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她手腕上亮起青色的繁复纹路,一只白色的狐狸短促地叫了一声,被撞到地上,一翻身溜走了。
谢玖兮怔了几瞬,要不是脚踏上还有水渍,她都以为自己在做梦。她抬起刚才那支手腕,然而那里细皮嫩肉,肤如凝脂,哪有丝毫纹路。
可是谢玖兮很确定,她确实看到她手上出现一道青色的符。谢玖兮抱着自己的手左看右看,不可思议道:“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乐府《子夜歌》
第56章 无猜嫌
谢玖兮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就兴冲冲地去找谢韫容:“大姐姐,你猜我昨天看到什么了!”
谢韫容的嬷嬷皱眉,笑着将谢玖兮挡在门外,说:“四娘子,大娘子要练习宫廷礼仪,不能打扰。四娘子有什么事,等改日再来吧。”
谢玖兮道:“那些礼仪练来练去都是一个样子,有什么意思?我找大姐姐有很重要的事!”
谢韫容在房内听到谢玖兮的声音,说道:“是皎皎吗?进来吧。”
嬷嬷不赞同,但还是施了一礼,板着脸让开路。谢玖兮飞快跑入房间,她本来兴致冲冲想和姐姐分享昨夜的奇事,可是谢韫容正对着镜子一点点纠正行礼的姿势,头也不回问:“皎皎,发生什么事了?”
谢玖兮稍稍靠近,满屋子的丫鬟侍女都朝她怒目而视。谢玖兮只能生硬地停下,站在谢韫容身边说:“大姐姐,昨天晚上我看到狐狸精了!”
谢韫容见她一大早就跑来,担心她受了什么委屈,没想到竟是这种呓语。谢韫容暗暗叹了口气,说:“皎皎,我现在没时间陪你,你先自己出去玩。”
谢玖兮见谢韫容不相信,还想再说,但侍女嬷嬷已经涌到谢韫容身边,帮她捧镜子、拉衣裙。谢玖兮被挤到外面,她看着站在人群中心无暇分神的大姐姐,只能默默离开。
谢玖兮又去找谢老夫人。谢颖带着儿女来荣寿堂请安,谢玖兮才说了一半,谢颖就哈哈大笑,说:“皎皎是不是不敢一个人睡,连狐狸精都编出来了。娘,看来以后得让皎皎多和同龄人走动,她成日和大人待在一起,有话没处说,净胡思乱想。”
说着,谢颖看向萧子锋,说:“子锋,皎皎是你表妹,以后你要多照顾她,知道吗?”
萧子锋礼貌应是,小小年纪举手投足间已全是世家子的风范。萧子锋看向谢玖兮,说:“皎皎,子不言怪力乱神,世上没有鬼怪的。”
谢老夫人对谢颖的话没有反应,只是嗔了谢玖兮一句:“平日让你去礼佛,你总是坐不住。你若是听话些,怎么会怕那些东西。”
谢玖兮看着他们,谢颖觉得她在故意争夺大人的关注,萧子锋说教她不得胡言乱语,谢老夫人埋怨她不听话,没一个人觉得,谢玖兮昨夜从梦中惊醒,遇到狐狸精又看到对方落荒逃走,是多么惊险的一件事。
谢玖兮沉默,许久没有说话。而谢颖笑了良久,过一会后还惊诧地问:“四娘子怎么不说话?”
谢老夫人道:“她素来如此,说风就是雨的,不必管她。”
谢玖兮突然觉得很生气,她一声不吭,转身就往外走。萧子锋看到,连忙追出来:“四表妹,你去哪里?”
谢玖兮冷冷道:“走开!”
萧子锋被她的冷脸镇住,一刹那生出种无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她这副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语气,他时常听到。
可是,他们不过第二次见面。
萧子锋只是一恍神,谢玖兮就不见了。萧子锋面色如常回去,得体地禀明长辈,说谢玖兮自己跑出去了。谢颖一听忙派人去找,然而奇怪的是,侍女们翻遍了花园,都没有找到谢玖兮的下落。
萧子锋身边永远围着一大堆人,而萧子铎就随意多了,哪怕他失踪三四天,萧家的婢女也未必会注意到。萧子铎自己待着无聊,随便在谢宅中行走,无意看到一团毛茸茸的发顶。
萧子铎走近,从外面支开窗户,笑道:“四娘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这是谢玖兮的父亲——谢家三郎未失踪前的书房。他多年来杳无音信,其实很可能已经死了,但谢老夫人不愿意相信,依然让下人留着三房的院子,尤其是三郎的书房,和他在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