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谈话间到了木屋。洛晗坐好后继续询问,经过羲衡点拨后,许多她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豁然开朗,引申出来的问题越来越多,不知不觉,时间已过去很久。
洛晗无意间一回头,见到外面明月高悬,才惊觉都已经这么晚了。
虽然神不用睡觉,但是叨扰太晚也不好。洛晗赶紧起身告辞,说:“多谢羲衡前辈,我受益匪浅。今天竟然打扰您到这么晚,抱歉。”
羲衡摆手:“无妨。修炼不是闭门造车,本来就要相互交流,多吸收其他人的想法,多听多看,才能越辨越明。今日晚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问题明日再来。”
洛晗应是:“是。羲衡前辈不用送了,我自己出去就好。”
羲衡也就是做做样子,洛晗一说,他马上躺回塌上,说:“好,你自己小心。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院门带上。”
洛晗无奈,出去时很上道地替他关好屋门,省得羲衡还要站起来关门。她走出院子,回身将院门捱好,转身走了两步,忽然看到前方树丛后站着一个人。
此刻夜风萧萧,整片山林发出连绵不绝的树叶声,月光皎洁清澈,透过树梢洒在地面上,明亮清冷,宛如静水。
凌清宵就站在这样的月光中,月光照在他的白衣上,一点温度都没有。林间的风从深处吹过,将他的发梢轻轻卷起。后面树林黑压压的,宛如某种张大嘴的巨兽,正等着吞噬夜行人,而凌清宵,就是那个迷惑夜行人心智的诱饵。
月照千古,咫尺天涯。
凌清宵听到声音,慢慢回头,声音亦不疾不徐:“你出来了。”
洛晗缓缓地走上前去:“你怎么来了?”
“我说了会来接你。”凌清宵说完,平静地看了洛晗一眼,“你忘了。”
洛晗含糊地应了一声,她确实忘了。洛晗勉强给自己挽尊:“我以为你当时只是随便说说。”
只是这么一小段路,何至于耽误和那么多高级将领交谈的大好时机,而来深林里接她呢?这是纯粹的浪费时间。
“并不是随便说说。”凌清宵说,“对你的话,从没有随口为之。”
他无论做什么都很认真,下午很认真地论证“绝对会有下次”,现在也会很认真地告诉她,从没有随便。
洛晗默默行走在山路上,月亮被阴云笼罩,树林间一下子黯淡下来。他们走了一会,凌清宵突然开口:“明日,我可能要跟着去战场。”
洛晗顿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好事啊。军中前辈那么多,你跟着他们,能学不少东西。”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来到中古,有机会和日后历史书上的传奇人物并肩作战,这是何等的机缘?天启纪许多传承断绝,尤其是武学技法,很多都在漫长的时间河流中失传了。但是现在,后世宗派的创始人就站在他们面前,如果凌清宵能跟着他们一起行动,所得助益将不可估量。
凌清宵当然也知道这是好事,前辈有意提携他,才会说这样的话。凌清宵对修炼的态度历来是专注又严谨的,有这样的机会,他理应想都不想应下,可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犹豫了。
凌清宵说:“一旦上战场,时间就不由自己安排。这样一来,我可能没法及时护着你。”
洛晗轻轻惊叹了一声,她这才明白,原来凌清宵在为难这件事。洛晗立刻说:“没关系,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那个约定,嗯,也不是非要那么严格地遵守。反正我也要跟着羲衡前辈学习,这段时间,你尽可去做自己的事,我成天待在营地,不会有危险的。”
凌清宵并没有立刻接话,他默然良久,说:“但是这样,可能会很久。”
凌清宵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隐秘的心思,他也知道每个决定都应该为自己负责,唯有自己强大才是真正的依仗。可是,如果他答应了容成神,那么极有可能,他会几年几年地离开营地,随战在外。洛晗在这段时间里认识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他都无缘参与了。
如果洛晗认识了其他适龄男子……
凌清宵仅是开了个头就没法再想下去。凌清宵并不知道他能为此做什么,如果有任何举措可以推进或者避免,无论多难他都不介意,但是偏偏,这是人力所不及的。
他只能被动地,等待最终审判。
洛晗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介意于那个一千年的约定。洛晗有点头疼,自己挖的坑还得自己填,她不久前才信誓旦旦说过一千年就是一千年,多一天少一天都不行,现在她不能拆自己台,只能拐弯抹角给自己圆场:“你跟随众神出战,你变得越强大,打败的魔族越多,后方阵地就会越安全,这也是在保护我啊。我们总是要回去的,我努力学习法则,你去战场磨炼剑法,我们共同为了一个目标努力,即便不在一起也没有关系。”
凌清宵没说话,洛晗也不知道他被说服了没有。很快,她的屋子到了,洛晗开门,她进门前,停住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转身,十分郑重地直视凌清宵眼睛:“保护不是捆绑,我不希望这个约定成为你的负累。成长应当各自成为更好的自己,而不是为了另一个人放弃自己的梦想。”
“我希望你去做你喜欢的事情,不要为任何人妥协。哪怕那个人是我。”
凌清宵仿佛终于动了,他缓慢点头,低声道:“好。”
洛晗放下心,说:“那我进去休息了。晚安?”
“晚安。”
洛晗进入屋子,转身关上屋门。外面月亮被云层遮挡,窗户半开,屋子里昏昏暗暗。洛晗去桌子上找灯台,经过窗户时,她鬼使神差回头,看到凌清宵还站在原地,并未移动。
此刻月亮忽然穿出云层,月光大亮,清冷的光芒如流水般倾泻,刹那间铺满庭院。凌清宵站在庭中,身姿笔挺,孤影寂寂。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洛晗手中的火引子晃了晃,噗嗤一声将灯芯点燃。屋内光线大作,洛晗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眼睛,她本能地捂住双眼,等习惯后,她慢慢放下手,再从窗户中看去,庭院中已经没人了。
一切安静如常,仿佛刚才都是她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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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无岁月,一转眼,就是三年。
洛晗跪坐在蒲垫上,她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个竹杯。她双手围在竹杯两侧,手中缓慢发出暗金色的光芒。
随着光芒流逝,竹杯仿佛发生了某种异变,青翠的杯壁迅速暗淡、老化,最后变成枯黄的干木,洛晗松手,枯木似乎无法维持己身,啪塔一声碎成两半。
羲衡懒洋洋地躺在榻上,打了个哈欠,点头道:“不错。”
洛晗活动自己的手指,时间术真的非常非常难学,竹杯是死物,不会动也不会有因果,洛晗只是控制这么一小只竹杯,都感到十分勉强。开启时间漩涡需要大量能量,洛晗要一边从天地间吸收能量,一边控制竹杯上的时间加速流逝,同时还要抵抗时空本身对扰乱因子的斥力。仅仅只是一百年,洛晗就感到已经到了她的极限。
她看着眼前干枯的竹子,不禁叹气。
只是一百年而已,中古距离天启纪,那是以万亿计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