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众人缓缓点头,神色十分赞同。而明华裳作为唯一经手这杯酒的人,嫌疑无疑是最大的。
明华裳觉得很有必要替自己辩解一下,说道:“不妨用排除法,首先,不是我;其次不是李四;再次不是管家。那就只能是张三了。”
江陵表情一言难尽:“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推理很讲道理的。”明华裳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他死亡时我也很意外。如果我是酒伎,绝不会在我递出去的酒水里下毒,反正我就坐在他旁边,想下毒什么时候不是机会,为何要给自己惹一身腥?李四是同样的道理,偏偏在他敬酒的时候主人暴毙了,如果他是凶手,实在没必要如此暴露自己,不打自招。”
久未说话的苏行止突然问道:“如果凶手预料到官府的想法,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呢?”
“不排除这个可能。”明华裳说,“但我还是觉得李四没有撒谎。他给主人敬酒时,吟诗作赋滔滔不绝,话语里修辞太多了,听起来没有说谎,更像在卖弄才华。”
这回许多人都听不懂,苏行止问:“他言语中有修辞,和他是否说谎有何关系?”
明华裳抿唇,不知该如何解释:“我也说不好,只是一种感觉。换位处之,如果我想暗杀一个人,当我站在他面前时,一定所有注意力都在观察他的表情、动作,绝没有心思说大段大段的比兴句。所以,直觉告诉我,凶手不是李四。”
这回是明华章问:“那为何也不是管家呢?”
“他没必要啊。”明华裳说,“管家要想偷画,大可趁夜深人静,偷偷潜入主人书房窃取,为什么要当众杀死主人?主人活着才能继续画画,供他源源不断行窃,管家实在没必要杀鸡取卵。”
“有道理。”谢济川饶有兴致地笑问,“那为何你会怀疑张三呢?他是主人的好友,还帮主人操持后事,怎么看都不会对至交有杀意。”
明华裳慢吞吞说道:“我现在没见过张三,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现有线索只能指向他。我们或许陷入一个误区,主人确实是喝酒后死的,但毒未必下在酒里。”
明华裳指向胡床,在场景里,这里应当摆着一张金平脱方桌,上面放着众多吃食点心,正处在主人和张三之间。明华裳说:“毒可能下在食物里,主人听琵琶时无意识摄入,在李四敬酒时正好毒发。”
扮演李四的学员眨眨眼睛,后知后觉道:“你是说……”
“我们都被他当成替死鬼了。”明华裳叹气道,“我记得你原本站在屏风边吧,张三和你说了什么,你这才回来敬酒。”
学员点头:“没错,他说我志大才疏,好不容易见到了闻名长安的大家,却不想着切磋技艺,只懂得和女人厮混。我气不过,便主动来敬酒,让他们看看我的才学。”
“那就对了。”明华裳说,“他看起来很了解你的性格,故意算准时间等你呢。”
江陵挠挠下巴,啧了一声:“你们两人一唱一和的,该不会是唱双簧,故意帮对方洗清嫌疑吧?”
明华裳恨恨瞪了江陵一眼,气得想掐死他:“爱信不信。”
众人议论纷纷,韩颉缓慢扫过人群,说:“好了,都回去吧。再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好好想凶手是谁,想好之后写在纸上,我单独查验。”
众多学员陆陆续续回到座位,苏雨霁放好琵琶,路过明华裳时,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恐怕没人料到,看起来最废物的明华裳,谈起凶杀案竟然能说得头头是道吧。
谢济川凑过去问明华章:“你觉得是谁?”
明华章已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冷淡道:“我记得是你主动提出打赌的。”
谢济川幽幽白了明华章一眼:“真没意思。许多人都怀疑酒伎,你觉得呢?”
“不是她。”
谢济川挑眉:“为什么?”
明华章将纸折好,笔墨放归原位,从容平淡地说:“因为她说不是她。”
谢济川没预料这个答案,一时愕然。他顿了片刻,轻笑一声:“你还真是英明呢。”
明华章十分坦然接受了谢济川的评价。
周围人交头接耳,小声讨论谁才是凶手。明华章已早早写好了答案,他等了一炷香,韩颉过来收走字条。
这是第一次课堂测试,众人对结果十分好奇,忍不住问:“将军,凶手到底是谁?”
韩颉翻过所有人的纸条,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合上问:“有几个人的答案和大家的都不一样。双璧,你是怎么看的。”
韩颉说话时对着明华章,口中的“双璧”明显指他。明华章说道:“她已经将思路说得很清楚了,我自愧不如,唯有补充几个细节。七杀扮演的婢女和那位扬州才子李四,其实是玄枭卫的人吧。”
他语气冷静,却宛如一道惊雷炸在众人耳边。任遥抿唇,江陵一脸惊诧地看向她:“什么?”
韩颉微笑,问:“何以见得?”
“猜测。”明华章清淡道,“七杀作为婢女,听琵琶的机会想来不多,可是她对堂上的才子花魁毫无兴趣,而是一反常态走到屏风后。那时李四也靠在屏风上听曲,他们两人看似没有交流,但我恰巧注意到,婢女隔着屏风,在李四的手掌上轻轻敲击。”
明华裳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事情,意外地看向任遥。他们不久前才结束了密语课,她当然明白,在手掌上敲击不仅是调情,更有可能在传递信息。
这个侍女竟然是玄枭卫埋在画师府上的内应?明华裳突然对死者的身份无比好奇,能被玄枭卫监视,看来这个画师不只是画技高超。
韩颉似笑非笑,不置可否:“只有这些吗?”
“凶手应当是画师多年好友张三。”明华章淡淡瞥了眼道具,说,“至于丢失的画作,应当藏在张三从不离身的手杖里。”
课堂中又是哗然。谢济川极轻地哼了声,不悦道:“又和我猜的一样,无趣。我就知道没法指望他,唉,谁来帮我抄笔记呢。”
“真的假的?”学员们将信将疑,嚷嚷道,“将军,真相到底是什么?”
韩颉站起身,说:“你们的想法都很有意思,这些纸上各持己见,甚至还有觉得凶手是琵琶花魁的。你们回去再好好想想,明日写一篇分析来,散课。”
“什么嘛。”任遥低低抱怨,“最烦卖关子的人了。凶手到底是谁,不能今天就告诉我们吗?”
明华裳暗暗挑眉,没有说话。韩颉排了这么一出大戏却不给答案,有没有可能是,没有答案呢。
第55章 国画
天光未亮,明华裳照例早早被明华章叫起来,去校场加练。她的体力依然很差,但比起第一天头晕目眩、气喘吁吁,已经好了不少。
今日学的是射箭,明华裳拼尽全力将弓拉成月牙,明华章在后方看了,轻轻叹了一声,扶住她的肩:“不是这样。”
他将她的肩扶正,又按住她的腰,说:“腰挺直,但别把力气放在腰上,小心伤了腰脊。要用背的力量。”
明华裳分不出腰力和背力有什么区别,因为她都没有力气。明华章就站在她身后,一股清冷的松香幽幽沁入鼻尖,他按在她后腰的手存在感格外强,隔着衣服,明华裳都能感觉到那双手修长玉白,漂亮有力。
明华裳的心突得乱跳几拍,指尖的弓弦松开,箭矢嗡一声飞出去,扎入江陵的箭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