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隗墨缘买齐所有颜料,天色已经暗了。明华裳看着天边烈烈燃烧的霞光,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她到底在做什么,以己之短,试图攻克所有问题吗?
这次任务关系到考核评级,固然有竞争,但如果韩颉真想让他们自相残杀,何必将他们汇聚在一起?五个人分别约定接头地点,找线人单独发布任务,既安全又高效,为什么要让他们看到其他竞争者的脸?
除非,这不是一个只能你死我活的单人任务,而存在另一条不损害所有人利益的路。
车夫见明华裳久久不说话,问:“小娘子,还跟吗?”
车夫看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惋惜和同情,显然把她当成被郎君辜负、出来捉奸的娘子了。明华裳无意解释,她对车夫笑了笑,说:“有劳大伯了,麻烦去江安侯府。”
哪怕过了一天,她的声音已经有些疲惫了,但双眸依然清亮明媚,看不出丝毫阴霾。
车夫对这个漂亮可亲又懂礼数的小娘子很是怜爱,忍不住道:“娘子,看你谈吐也出自高门大户,何必为一个男人想不开?男人的心思我懂,一旦他有了外心,根本关不住的,你越看着他越想偷吃。那个男子长相虽然不错,但常和胭脂水粉打交道,阴柔有余,刚强不足,你和他在一块会吃亏的,实非良配。”
明华裳听着哭笑不得,她倚着车窗道:“谢大伯提醒。只要把他查清楚,我心愿就了结了,我明白轻重的。”
车夫听闻也不再多说,用力一拍马,豪爽道:“小娘子坐好,走了。”
江安侯府建在洛阳繁华地段,很快就到了。明华裳下车,付给车夫一天车钱,说:“谢谢大伯,今日有劳您了。”
车夫看得出这位小娘子衣服虽然素淡,但衣料都是上好的,出身必定非富即贵。难为她生于富贵却还一片赤诚,哪怕对他们这些贩夫走卒也一口一个“有劳”、“多谢”,眸中没有丝毫轻视。
日后谁能娶到这样的小娘子,是他的福分。车夫道:“娘子,天快黑了,夜路危险,你办完事就赶快回去,别在路上耽搁了。”
明华裳怔了下,没料到只有两面之缘的车夫如此热心,真诚道谢:“我明白,大伯您路上也小心。”
等车夫走远后,明华裳去问江安侯府的门房:“叨扰了,请问江世子回来了吗?”
门房上上下下打量明华裳,他们世子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但江陵走马斗鸡没少干,没听说他还招惹了女人啊?门房谨慎道:“你是谁,问世子做什么?”
明华裳道:“我是兽医馆的人,住恩顺坊,姓韩,不久前帮江世子的爱宠宝宝看过病,但有一味药有些疏漏,我想当面告知世子。劳烦门房通传一声,宝宝活泼可爱,如果用药用岔了就可惜了。”
江安侯府家大业大,哪怕是有品级的官来了门房也懒得搭理,但这个女子说是关于世子那对宝贝的,门房一听不敢大意,连忙去里面传话。
侯府内,江陵刚刚回府。这三天他也不知道如何查,便在洛阳里乱走一起,和往常打发时间没什么两样。他刚进门坐好,突然听到门房传话,说他的宝宝吃错药了。
啊呸,他看他们才吃错药了。他的宝宝龙精虎猛骁勇善战,什么时候生病了?
江陵正要将人骂出去,话到舌尖囫囵了一下,想起来一件事。
恩顺坊不正是那日他们去接头的地方吗?而且还姓韩……
莫非是韩颉派人来找他了?
江陵左思右想到底不敢大意,还是忍着困乏起身,亲自出门去看。
江陵走出大门,在街上梭巡一圈,没找到韩颉,倒瞧见一个熟悉的人。他下意识就道:“明……”
“世子,我姓韩。”明华裳走过来,拦住江陵的话,对他使眼色道,“关于药方的事有些纰漏,世子随我来,我给你重新配一副。”
江陵眨眨眼,没有多说,跟着她一起往外走。等离开江安侯府的视线后,江陵才诧异道:“你来做什么?你可别告诉我,都这个时辰了,你还要去查案。”
其实这样说也没错,明华裳非但要自己查,还想拉着江陵一起查。明华裳问:“你这两天做什么了?”
“能有什么,满大街逛,找线索呗。”说着,江陵睇了明华裳一眼,“怎么,来刺探消息?”
明华裳开诚布公道:“实不相瞒,我没什么进展,所以想来找你合作。”
明华裳的目光真挚诚恳,没有任何玩笑意味。江陵卡了一下,有些猝不及防:“和我?”
父亲见了他就叹气,说他一事无成,八岁的弟弟尚且能吟诗作赋,他会什么?
这种时候,出身书香门第的继母总会在旁边劝慰两句,替江陵开解。江陵不耐烦陪他们演父慈子孝的戏码,宁愿去外面跑一整天马,但其实他内心也认同父亲、继母的说法。
他确实不学无术,一事无成,以致于父亲都要动用权力将他塞到女皇的私兵里。这种地方不会暴露在朝野视线中,做错了事也不会被人审判,最适合他这种没能力却又需要镀金的二世祖。江陵虽然不耐烦,但也如期去了。
他早已接受命运和家人对他的判定——一个不成事的纨绔子弟。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人认可他的价值,主动来找他合作。
“对啊。”明华裳糅了碎星一样的眸子看着他,说,“江陵,我发现了,这个任务我一个人做不来。我们合作怎么样?最后的奖励,我们平分。”
江陵挑眉,用一种诧异难解的目光盯着她,明华裳不闪不避,任由他打量。
明华裳猜测江陵或许觉得她想利用他,也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这种事并不少见。明华裳正想着要不要说些条件展示自己的诚意,却听到江陵说:“好。”
明华裳噎了下,惊讶问:“你都不问最后怎么分配奖励吗?”
“小事。”江陵背起手,目光虚虚望着日暮余晖的街道,“我不在乎。”
明华裳没料到江陵如此好骗,她准备好的长篇大论都没了用武之地。她顿了顿,同样豪爽道:“行,爽快!我们去找任姐姐。”
江陵一惊:“你还要找她?”
“是啊。”明华裳说,“我们是一个队伍,当然谁都不能落下。我兄长和谢阿兄我是说服不了,但我们三个人,理应同进同出,并肩作战。”
江陵沉默片刻,有些难堪道:“她可能……”
“不用担心。”明华裳按住江陵的胳膊,说,“任姐姐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会说服她的。你现在只需考虑,你愿不愿意加入这个团队。如果你愿意,我们这就去找她。”
江陵沉默,似乎还在思考,明华裳察言观色,一把拍到他肩膀上:“大丈夫顶天立地,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走不走?”
江陵经不起激,当即骂骂咧咧道:“谁婆婆妈妈了,走就走。”
少年的心像水晶,显浅又脆弱,但也从不积攒污垢。只需要一个借口,就又变得热烈赤诚,曾经那些猜忌隔阂全不计较了。
明华裳和江陵一起往平南侯府走去。去见任遥就容易多了,明华裳不必忌讳男女之防,直接给门房递了自己的名字:“我是镇国公府明二娘,有些话想对任娘子说,劳烦通传。”
没一会,任遥出来了。她瞧见明华裳很高兴,但转眼看到后面的江陵,愣了愣:“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