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严清听到好不容易签下来的订单要作废,他心尖一跳,连忙道:“崔郎君息怒,这是误会,都是误会。”
说完,隗严清看向唯唯诺诺的隗墨缘和披头散发的隗朱砚,脸色十分难看:“看看你们,在贵客面前闹了多大的笑话!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隗严清对着明华章时儒雅温和,看起来是个脾气良好、保养得宜的中年美男子,但他收敛起笑面向隗家人时,无论隗墨缘、隗朱砚两徒弟还是四周伺候的丫鬟奴仆,所有人立刻垂下头来。
可见隗严清私底下很严格,并不像对外客一般温和。
隗朱砚还是一副神魂不属的样子,隗墨缘上前一步,请罪道:“师父,是我的错,没照顾好师妹,惊扰了贵客。师父要罚就罚我吧,请勿降罪小师妹。”
“不!”隗朱砚听到要罚隗墨缘,抬起头道,“这和大师兄无关。我看到她了,她就出现在我屋里,说要带我走。我吓坏了,用力砸她,可是她不肯走,她的头都滚下来了,还是不肯走!”
周围的丫鬟面面相觑,隗墨缘一脸心痛,说道:“朱砚,没有其他人,你打的一直是个木偶。”
“木偶?”隗朱砚怔住,她看向地上那个四分五裂、色泽鲜艳的木偶,突然大叫一声,捂着头道,“不,不是木偶!是她,真的是她,她附在木偶身上,还和我说话了!”
隗墨缘看着隗朱砚这个样子十分心疼,他不顾众人视线,用力抱住发狂的隗朱砚:“师妹,不要怕,不会有人害你的!”
任遥不由看向地上那个木偶。木偶纤长精致,如果加上掉落的头,整体高度大概到她肩膀。它的衣服并不是用涂料画上去的,而是像真人一样穿着襦裙。
但再仿真也和活人差异巨大,不可能误看成人,更不会听到木偶说话。
青天白日,任遥却感觉到一股阴森。她抱住胳膊,问:“她说的她到底是谁?”
隗严清看着乱糟糟的院子叹气,说:“家门不幸,是我那短命的二徒弟,隗白宣。”
“隗白宣?”任遥皱眉,“她不是死了吗?”
“是啊。”隗严清道,“但朱砚和她二师姐情谊深厚,一直不肯相信老二死了。她总是说能看到白宣的鬼魂,我请郎中来看过,说多半是癔症。等过几日,不,明日,我便请高僧来,为她驱邪。”
隗严清说的客气,但明华裳看隗朱砚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像和二师姐感情深厚。明华裳问:“是不是有人故意装鬼吓唬三娘子?这段时间,有人来过三娘子的院落吗?”
两个丫鬟挤在廊柱后,吓得瑟瑟发抖,察觉隗严清看过来,她们慌忙摇头:“三小姐要睡觉,将我们打发出来了。我们一直守在院外,没看到有人进来。”
“只是朱砚癔症而已。”隗严清一口咬定道,“白宣死了,她忧思太过,这才看到了幻觉。扶三娘子进去休息,墨缘,你去将这些东西处理了。”
说完,隗严清看向明华章,又是一脸温和笑意:“崔郎君,都是误会,让您见笑了。订单还有些细节需要敲定,请郎君移步,我们去厅堂详谈。”
明华章手指轻轻摩挲指关节,沉吟不语。
隗严清明显一副家丑不可外扬的姿态,不想让他们打探,但此案又有许多不明之处,看来得想办法支开隗严清,找人套话。
但任遥不擅掩饰,无论拖人还是套话都不在行;江陵别把他们卖了就不错了,明华章实在不敢指望江陵;而他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谢济川现在低着头,全部心神都在衣袖那块污渍上,恐怕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关心了。
明华章斟酌中,身后的明华裳忽然抓紧了他的手,说:“兄长,我有些不舒服。”
明华章低头,明华裳捂着心口,拧眉说:“我心口有点疼,胸闷,喘不过气来。”
她说着,虚弱地往旁边倒。明华章伸手,接住弱不禁风、浑身是病的明华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隗严清见状,关切地问:“崔娘子怎么了?”
明华章心里很无奈,但还是要配合她说道:“她从小身体不好,心脏受不了刺激,可能是刚才跑急了,旧病又复发了。”
隗严清一听,连忙说:“都怪我们招待不周,我这就让人请郎中来。”
“无妨。”明华裳靠在明华章身上,虚弱又善解人意地说,“我经常这样。给我个清净的屋子,我自己歇一会就好了。”
隗严清哪敢让崔家的娘子在他们府上出什么好歹,赶紧派人去收拾客房。明华章看向任遥,说:“你陪着她。我去和隗掌柜商量单子,去去就来。”
自从进入隗府,准确说进入玄枭卫秘密接头点后,明华章就表现出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沉着,排兵布阵、发号施令有条不紊。任遥、江陵在外面也是众星捧月的主,但面对明华章,他们似乎很容易就进入服从的角色,自然而然接受明华章的领导。
任遥点点头,扶着“发病”的明华裳走了。
明华裳全程柔柔弱弱,西子捧心。等坐到客房后,丫鬟见明华裳还捂着心,也有些害怕:“崔娘子,您心口还难受吗?”
“嗯。”明华裳虚弱地点头,说,“老毛病,忍一忍就过去了。你有没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有其他事想着,疼就没那么难忍了。”
丫鬟有些受宠若惊,她费力想了想,说:“奴婢整日在内宅伺候,来来回回就那些事,没什么新鲜的。”
“那就说说你身边事。”明华裳压低声音,问,“我听说,你们府上大郎君和二娘子有婚约,但今日见大郎君抱着三娘子,这……”
八卦果然是人类共同的爱好,丫鬟明显起劲许多,她明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按捺不住天性,悄悄对明华裳说道:“崔娘子,事关主家声誉,我本不该多嘴。我只告诉您,您可不要外传。”
明华裳立刻嗯嗯点头,任遥站在榻边,一边佩服明华裳自来熟的功力,一边也打起精神,仔细听丫鬟接下来的话。
丫鬟说:“掌柜的说来也命苦,生意做这么大,却一辈子没孩子。大郎君是掌柜在戏园收的徒弟,早年吃了不少苦,一路跟着掌柜从一穷二白到挣下今日这份家业。所以掌柜最信任大郎君,家业必然要交给大郎君了。可惜大郎君人踏实稳重,在经商上却没什么天赋。其实这也不算难题,掌柜已经打开门路,只要大郎君诚信待人,那些贵人也愿意继续照顾隗家。但难就难在,大郎君不会做木偶,掌柜教了好些年,后进门的二娘子都学会了,他还是只能做最基础的。”
明华裳慢慢点头:“所以,隗掌柜才想让大徒弟娶二徒弟,一起继承隗家?”
“是啊。”丫鬟继续说道,“大郎君和二娘子也算是青梅竹马,如果能亲上加亲,其实也是好事,但缘分这事没法说。掌柜将二娘子教出来后,本来不打算再收徒了,可是有一次掌柜去佛寺上香,卜签说掌柜命中有一劫一福,劫是男子,会害得掌柜一无所有,而福星是女子,此女会助掌柜东山再起,富贵无忧。掌柜出佛寺门后,正好遇到一女孩走丢,掌柜等了几日,没找到女孩家人,便收了她为三徒弟,正是三小姐朱砚。”
任遥挑眉,已经猜到后面的故事走向了:“所以,新师妹来了之后,大师兄喜欢上小师妹了?”
“是啊。”丫鬟慨叹,“三小姐来隗家时年纪小,那时掌柜的忙于生意,二娘子整日在工坊里刻木偶,三小姐基本是大郎君带大的。三小姐越长越好看,性子也活泼好动,会说会笑,隗家没人不喜欢她。而且自从她来了,隗家生意越来越好,所有人都觉得她自带福运。掌柜对徒弟那么严厉,但在三娘子名下,也不舍得打不舍得骂,几乎是当女儿宠。相比之下,二娘子就有些太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