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耸耸肩,说道:“一家兄弟都有长短,他们还是不同父不同母的师兄妹。唉,隗家的水,深着呢!”
这时候摊位上有新客来了,摊主立刻换上一脸堆笑,前去招待客人。有人在,不方便再打探消息,明华裳和另两人对视,江陵拿出钱放在桌上,三人悄悄走了。
等走远后,任遥压低声音问:“你说,摊主说得是真的吗?”
明华裳沉吟道:“摊子是我随便挑的,没法提前安排。他卖吃的,而隗家卖木偶,完全没有利益往来,我想不到他说谎的理由。”
江陵摩拳擦掌:“管他是真是假,我们去隗宅里看看。”
他们三人说着话,已经走到隗家门口。台阶上的人转身,墨玉一般的眼珠轻轻扫过,对隗府管家说:“不牢麻烦管家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妹妹找到了。”
明华裳看着面前这一幕,默默眨眼,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谢济川单手握着折扇,微笑看着他们,不知道是提醒还是警告:“五娘,你兄长以为你走丢了,担心了许久。我们这次来洛阳是替祖宗制备香烛,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你还不过来认错?”
明华裳明白了,他们现在的身份是来洛阳的外地人,为了采购办丧事的香烛,木偶也在购买名单里。她的设定,大概就是一个骄纵胡闹的乡下妞。
明华裳立刻做出不情愿之态,挪到明华章身边:“兄长,我错了。”
管家对这种事见怪不怪,道:“崔郎君不要生气,小娘子初进洛阳,都是这般。郎君里面请。”
明华章淡淡扫了明华裳一眼,没说话,掀衣走入隗家。明华裳趁机问谢济川:“你们在做什么?别告诉我你们打算假冒博陵崔氏。”
谢济川含笑看了她一眼,道:“五娘真聪明。”
明华裳眼前一黑,博陵崔氏,五姓七望之一。她怕前面的管家听见,只能凑近谢济川,压低声音道:“你们疯了?为什么不随便编个富商、外地官员之类的身份?”
谢济川用扇子轻轻敲击手心,说:“可能是因为,我和他身上的贵气太浓,哪怕编商户身份,也没人相信吧。”
明华裳一时哽住,谢济川看到她的表情笑了:“逗你的。其实是大隐隐于市,隗家见惯了权贵,世家上门他们习以为常,若换成商户和陌生官员,那才会被记住。”
明华章在前方和管家应酬,他余光扫到明华裳和谢济川越凑越近,突然开口:“五娘,过来。”
第32章 墨缘
明华裳正在和谢济川窃窃私语,突然感觉到所有人都朝他们看来。她尴尬地停下,这时候才发现她一心和谢济川说话,不知不觉头都快凑到一起了。
明华裳赶紧退开,乖巧地走到明华章身边:“兄长。”
她现在还不知道明华章给自己安排的身份是什么,不敢乱叫,但乖乖喊兄长总是没错的。明华章轻轻看了她一眼,眸光像雪后初霁,虽然明亮但没什么温度,道:“跟紧我。”
管家在旁边看了,笑道:“崔郎君和令妹真是兄妹情深。崔家不愧是高门世族,不光郎君娘子各个风姿卓绝,连感情也这么好。”
谢济川在后面笑了笑,说:“管家抬爱,路上听闻隗掌柜收养了三个徒弟,不拘男女,一概视若亲生,倾囊相授。隗掌柜宅心仁厚,难怪能将生意做得这么大。”
“哪里哪里。”管家笑着推辞,但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这时候,隗宅内传来沙哑的笑声:“贵客盈门,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明华章五人闻声回头。走在最前方的男子穿着一袭长袍,他面容白皙,眼睛明亮,蓄须也不掩容貌俊秀,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一个美男子。他四十岁上下,但没有丝毫臃肿,行走间颇有韵律,身段称得上典雅。
这应当就是隗宅家主——隗严清了。明华裳有些意外,听声音,她还以为是个衰败老人,没想到隗严清本人堪称隽秀。
这样好的相貌,怎么生了这么一副呕哑嗓子呢?
隗严清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那个男子看起来二十岁,浓眉大眼,相貌堂堂,是很讨人喜欢的正派长相,可惜他精神状态不好,看着恍恍惚惚,折损了他的俊朗。
隗严清给明华章问安,明华章回礼,等众人站定后,隗严清指着身后的年轻人道:“这是小民的大徒弟隗墨缘,劣徒不才,让崔郎君笑话了。”
说完,隗严清看向隗墨缘,语气中暗暗施压:“墨缘,还不快来向贵客问好。”
如今世家式微,以科举为代表的士人阶级兴起,世家早已丧失在朝堂上的话语权。然而,百余年门阀统治的影响不是一时半会能抹杀的,百姓还是极为推崇世家,尤以现在名声最大的五姓七望为代表,在民间享有很高的声望。
隗严清这些年见惯了权贵,购买他们家木偶的也不乏宰相高官,但博陵崔氏竟然也听说了他们家,甚至要上门订购。
这对隗严清来说可是了不得的荣耀,他一心想将这桩生意做成,而隗墨缘竟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这简直叫隗严清怒火中烧。
隗墨缘突然听到师父的声音,身体打了个激灵,连忙垂头认错:“师父恕罪,徒儿想起木偶还没上色,不慎走神了。”
隗严清看了他一眼,转身一脸笑意,对明华章拱手道:“我这徒儿没见过世面,让崔郎君见笑了。不知郎君想要什么样的木偶,只要我隗家能达到,定全力以赴,绝不叫郎君失望。”
明华章说:“祖母病危,我奉伯父之命来洛阳为祖母置备身后之物。给祖母用的东西,钱财都是其次,妥善才是最要紧的。我路上听闻,你们家的木偶,闹出过岔子?”
隗严清的笑容生硬起来,道:“怎么会?别的不敢说,但论起陪葬木偶,我们称第二,洛阳城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那些话都是坊间谣传,做不得真。”
“是吗?”明华章还是一副高傲冷淡、不为所动的模样,问,“可是我却听说,你们的木偶会噬主,甚至闹出了人命?”
木偶是去阴间侍奉主人的,如果会反过来噬主,那问题可就大了。隗严清不由抬眸看向明华章,却见那位年轻的郎君神情还是冷冷淡淡,说:“崔家不在乎浮名,唯独孝之一字,不容丝毫马虎。如果隗掌柜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明华章说完,转身就走,姿态高的仿佛不是他们来找隗家买木偶,而是隗家求着要将木偶卖给他们。明华裳默默抽气,这就走了?明华章会不会把架子端得太高了?
但明华裳心里嘀咕,动作上却没有犹豫,紧跟着明华章往后走。江陵有些迟疑,被谢济川使了个眼色,强行拉走了。
他们走下台阶,没过几步,身后就传来隗严清的声音:“崔郎君留步。唉,都是我治家不严,我原本觉得这是家丑,不足为外人道,若崔郎君在意,我将原委告诉郎君也无妨。”
江陵瞪大眼睛,意外地看向明华章,简直怀疑隗严清是不是有些受虐方面的癖好。明华章都将姿态摆的这么高,隗严清还上赶着来讨好?
江陵无法理解。
明华章对此倒并不意外,他暗暗望了江陵一眼,警告他收敛好表情,然后才从容不迫转身,微微挑眉:“哦,此话怎讲?”
隗严清叹气,说道:“噬主的传闻,应当是从我二徒弟隗白宣身上传出来的。其实并非木偶噬主,而是……而是这个孩子和我赌气,把自己关在木偶工坊里,不吃不喝。我以为她在做木偶,就没有管她,谁知好几天过去,我发觉不对,让人强行开门时,却发现她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