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众人都倒抽了口凉气,七嘴八舌问:“此话当真?木偶可是伺候死人的,这东西要是活了……”
如意听得瑟瑟发抖,她刚从飞红山庄回来,被无眼女尸吓得够呛,最听不得这种神神鬼鬼了。她拽紧了明华裳的衣服,害怕道:“娘子,我们快走吧。”
木偶是给死人陪葬的,一般是权贵人家办白事时用。贵族怕死后在下面无人伺候,古时用活人殉葬,如今朝廷不许用活人了,便改成木偶。
因为这桩生意主要面对权贵之家,所以木偶往往雕得极尽逼真奢华,有些人家甚至会雕成和活人同等大小的木偶。隗家,就是神都里颇有名气的,专门做木偶生意的商号。
做木偶的人家木偶活了,这个噱头可够大,立刻吸引来许多看热闹的人。那个小厮哭丧着脸,拉着寺中主持不放,一定要主持去他们家做法事。
明华裳对别人家闹鬼一点兴趣都没有,既然如意害怕,再待下去也没意思,明华裳就带着如意走出人群。
大好的春光,因为闹鬼的事,阳光似乎也蒙上一层苍白,走在庙中冷气森森的。明华裳见如意脸色不好,说:“没事,我们大难不死,后福长着呢。这里没什么意思,走,我们去人气旺的地方看一看。”
明华裳带着如意从侧门拐出来,去寺外的集市上逛。如意再伶俐也不过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哪能不喜欢逛市集,但她想到今日是来陪明老夫人上香的,有些犹豫:“娘子,老夫人不让您走远,我们出来……”
明华裳拿起路边的一个簪子看,没好气白了她一眼:“这种事你不说,我不说,祖母怎么会知道?如意你看,这个簪子怎么样……”
有了明华裳保证,如意立刻放下包袱,开开心心逛起摊子来。民间的手艺和公府比起来太寒酸了,但胜在新奇有趣,明华裳边逛边问,盘问得十分仔细。
如意好奇,问:“娘子,您问这些做什么?您缺首饰,让人去南市打一套新的,这种民间的小玩意,怎么配进公府的门槛?”
明华裳笑了笑,说:“我就是随便看看。”更多的却不多说。
她出门的机会不多,不能白白浪费。她日后的生计还没着落呢,问问市场上的百姓,看看有没有她能做的行当。
这种事,就无须告诉如意了。
她们两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逛了半条街,都有些累了。明华裳见街边有卖巨胜奴的,对如意说:“那边有卖巨胜奴的,你去买一包,我在这里等你。”
如意应了一声,马上就去了。明华裳停在路边休息,她正打量着这条街,忽然路上走来一辆货车,挡住了两边视线。明华裳被挤得后退,她正要去找如意,忽然听到身后说:“明二娘子,借一步说话。”
明华裳的身体僵住了,路上吵吵嚷嚷,押货的伙计们吆喝着推车,人群中有赶紧避让的、有低声抱怨的,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明华裳用力掐住掌心,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没有回头看来人长相,问:“阁下何人?”
说话时,明华裳视线无意扫着佛寺的方向,镇国公府今日来菩提寺上香,自然带来了侍卫,此刻都在寺里。
后方人看明白明华裳的意图,他笑了声,似嘲笑似威胁,说:“明娘子,我们并无恶意,但如果你嚷嚷出来,那就说不定了。”
明华裳扫了眼这里离寺庙的距离,又看了眼在街对面买巨胜奴的如意,妥协道:“不知阁下主人是何人?”
后面的人不为所动,冷冷道:“娘子进来就知道了。”
明华裳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对方往里走。她身边只有如意一人,拼硬的根本毫无胜算,而这里离寺庙太远,就算呼救也叫不来侍卫,反而会激怒这些人。
既然拗不过,那就只能看看对方想要什么了。
明华裳被领入一家茶楼。路上,她不动声色打量环境。这家茶楼装饰雅致,墙边挂着书画,看着十分清幽,颇有闹中取静之感。店中客人不多,掌柜在柜台后打算盘,茶博士里里外外擦桌子,完全视明华裳于无物。
明华裳心里越来越凉。对方选在颇有品味的茶馆,除了最开始的威胁,姿态甚至称得上风度翩翩,看起来不像劫财劫色的绑匪。
然而这说明问题更大了。不求财也不求色,那就说明他所求,远非普通人能及。
领路的人领明华裳上了二楼,停在一间包厢前,轻声敲门:“头儿,她来了。”
里面传来应声,领路的人推开门,看向明华裳:“娘子,请进。”
明华裳现在心情很一言难尽,但还是对胁迫她的小哥笑了笑,以视死如归之心踏入包厢。
包厢中延续外面的清雅风格,布置的颇为精巧。一个穿黑色纹金袍的男子坐在桌前烹茶,他看起来四十上下,身材挺拔,容貌却像读书人一样儒雅。他头也不抬,伸手指向对面:“坐。”
明华裳已经麻木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毫不客气坐到对面。男子不疾不徐往紫砂壶里添水,道:“不得已,只能用这种方式和明小姐见面,得罪了。”
明华裳没什么真心地笑了笑,说:“无妨,我闲着也是闲着。今春的阳羡茶已经摘下来了?”
黑衣男子终于抬头看了明华裳一眼,说:“小娘子好鼻子。”
“过奖。”明华裳笑道,“我学什么都不成,也就在吃喝上有点心眼了。阳羡茶,紫砂壶,雪山泉,好茶好壶好水,今日是我沾光了。”
男子看着她,唇边噙着笑意:“小娘子怎么知道这是雪山泉水?”
明华裳笑道:“大人烹茶的手法这般精妙,一看就是茶中老手。没有玉女泉就很遗憾了,除了邙山的泉水,还有什么水配得上这么好的茶?”
男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头倒水,说:“从雪山上取水兴师动众,我可没有这等福气。这不过是菩提寺的井水而已。”
明华裳眼睛都不眨,再次一股脑夸。她嘴上说着奉承话,心中却在飞快盘算。
她叫他大人,他没有否认,可见他确实是公门中人。她最近得罪过还养得起门客的,拢共就那么几个。
她原本以为是太平公主的人,但她说起雪山水,却被对方否决了。
洛阳城外大片土地都是太平公主的产业,去雪山取水旁人折腾不起,太平公主却完全有这财力。如果不是雪山水,那他不是太平公主派来的?
那情况就更糟糕了。到底是魏王、梁王、庐陵王,还是前皇储,如今的相王?
茶壶响了,男子低头去舀水,水雾氤氲在两人之间,朦朦胧胧看不清楚。男子半垂着眉眼,看似受用明华裳的奉承,忽然冷不丁问:“小娘子猜了这么久,猜出来了吗?”
明华裳衣袖下的手捏得发白。她知道自己的生与死就在此刻了,能不能走出去,就看她接下来的回答。
明华裳狠狠心,决定豁出去赌一把:“小女愚钝蠢笨,人微言轻,实在不知,哪里入了女皇的法眼?”
男子放下葫芦瓢,抬头,看着她笑了:“小娘子聪慧,老夫果然没看错人。”
明华裳知道自己赌对了,手指慢慢放松,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