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里地方狭小,敌暗我明,就算李华章带了官兵也很难施展人数优势,而封二郎却熟悉地形,以逸待劳。李华章不会防备背后,封二郎就可以趁乱偷袭,指挥山匪杀掉李华章,出来后他完全可以推说为雍王在追贼途中被盗圣所杀,因公殉职。这样一来,偷随侯珠、杀雍王的黑锅都甩给一个失踪多年的盗圣,封家既保全了随侯珠,又成功向谯王投诚,里外都赚得盆满钵满。
封老太爷算盘打得很响亮,但他不会知道,他早年种下恶因,迟早有一天恶果会报应到他自己身上。卫珠察言观色,猜出了封老太爷和封二郎的计划,她将计就计,借着封老太爷的布置杀死了他。
卫珠对封家了解甚深,她知道封大郎自大,封二郎懦弱,哪怕官府来问话,他们也不会说实话,这就给她留下了空子。卫珠穿梭在大房二房之间,不断挑拨矛盾,不动声色引导他们说出对自己有利的证词。
封大郎对父亲积怨极深,并不真心想为父亲报仇,何况加了迷药的茶还是他端上去的,封大郎出于心虚毁掉了证据,并一口咬定茶里没东西,实际上却掩护了真正的凶手——卫珠。至于封二郎,他按封老太爷的指示杀雍王,没想到雍王没事,封老太爷先死了,封二郎完全失去了主见,只会死板地按原定计划咬死昨夜盗圣来了,却不知该如何因时循势变通。
封家两兄弟心不齐,被卫珠抓住机会各个击破,她先杀封二郎,再杀封大郎,而大房二房却一无所知,彼此视如仇敌,浑然不知自己为卫珠做了嫁衣裳。
要不是来断案的人是李华章和明华裳,恐怕官府只会以意外或山贼作案定论,完全察觉不到真正的凶手就隐藏在他们身边。
种下什么样的种子,就会长出什么样的花,封家落到今日,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但李华章何其无辜,他真心实意为封家破案,封家却存了害他的心;他一心一意为大唐着想,为此不惜放弃权力,主动避让到商州,但皇帝和皇子们还是不放心他。他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被人这样算计?
明华裳越想越心寒,第一次经历皇权斗争时惊心动魄,但经历第二遍第三遍的时候,只剩下疲惫。那些公主王爷你方唱罢我登场,同样的杀戮一遍又一遍重复,可是最后,胜利者又得到了什么呢?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一个没人敢说真话的朝堂,一个残杀殆尽彼此仇视的家族?
值得吗?
明华裳无意纠结于此,因为她知道,她拿着这个问题去问谯王、韦皇后、安乐公主、太平公主乃至任何一个皇室,每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说,值得。
这才是比随侯珠更悲哀的诅咒。
相比之下,明华裳更愿意做些实际的事。她忍这些傻逼很久了,李华章是正人君子,凡事不求回报但求无愧于心,但她不是。她这人胸无大志,只想躺平吃吃喝喝,她从来无意和人争什么,但如果有人破坏她的生活,她会不惜一切代价解决掉这个人。
明华裳问:“谯王什么时候发的指令?”
“十一月末。”卫珠谨慎回答,试图从明华裳脸上看出些端倪,但那张年画一样俏丽讨喜的脸上一派平静,宛如秋湖。
如果让卫珠知道明华裳现在在想什么,肯定会吓个半死。其实明华裳并不算完全失去了长安的动向,玄枭卫的铜匦每日都会给她送来情报,但是近几天白鸽没有再飞来,她忙于办案,没有留意,现在想来,可能并非长安的玄枭卫疏忽,而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他们无法正常搜集情报了。
能拦住玄枭卫的探子,要么是长安据点被人连根拔起,要么就是城内戒严,探子无法出门,这才耽搁了。
洛阳、益州等地的据点没有传来任何示警,那就说明是后者了。能严重到封城封街的,除了政变,不做其他设想。
重俊政变的清洗才过去没多久,长安又发生政变了?明华裳心思百转,已经猜到皇帝的状况不容乐观,如此,谯王着急起兵,也说得通了。
明华裳不动声色,说道:“除了那群山匪,封老太爷还联络了什么人?”
“没有了。”卫珠顿了下,补充道,“至少我知道的没有了。”
卫珠和封家有仇,没必要说谎,看来现在商州城内是安全的。明华裳暂时放下心,但很快又提起来。
封老太爷是商贾,根基尚浅,但谯王可不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家,谯王身边定然汇聚了一群像封老太爷这样想搏从龙之功的人,封家没兵,但谯王有。谯王等不到封老太爷的回信,自然能猜到封家事败,到时候他肯定会举兵攻打商州。然而韦后十分防备李华章,商州兵力极其薄弱,一时半会根本召不起人。
商州现在是安全的,但这份安全又能持续多久?
明华裳示意人将卫珠先带下去,她独自坐在灯下,想了许久,用暗号叫玄枭卫影卫进来,说:“放青龙令。”
影卫听到吓了一跳,忍不住道:“统领,青龙令可是最高级别的召集令,唯有危急时刻能用。”
“我知道。”明华裳说,“现在就是最危急的时候。”
影卫领命而去,没一会,天上绽放出一朵绚丽的烟花,明华裳知道此时此刻,商州周边的乡镇也会接连放出烟火,紧急召集令像狼烟一样向外传递。至于会有多少人赶过来,就看天命了。
明华裳处理完人手的事情后,叫刺史府的侍卫进来,问:“王爷剿匪怎么样了?”
此刻,密林里马蹄声、喊杀声交织,火把将树林照得犹如水草,影影幢幢。一股血噗得溅在白雪上,衙役擦掉脸上的血点,喊道:“王爷,抓到一个山匪,其他人朝那边跑了。”
李华章端坐马上,利用高度优势捕捉着董海等人的移动趋势,冷静指挥:“第二小队往东移动,继续合围。”
他刚说完,背后响起烟花声。李华章注意到声音来自商州城方向,不由回头。突然他耳朵微动,听到细微的拉弦声,他立即回头,却看到点点冷光划过烟花坠落的余晖,没入土匪群中,董海身边应声倒下好几人。
李华章意识到什么,缓缓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一个人半蹲在树梢,眼角眉梢还是熟悉的冷嘲热讽:“围剿途中你竟然走神了,若这是考核,你就要记大过了。”
李华章怔了下,轻轻一笑:“我没注意到林子里埋伏着人,从一开始就要被记下等了。”
来人挑挑眉,似乎笑了下:“败在我手上,情有可原。你终于有输给我的时候了。”
林子里竟然有人埋伏,衙役纷纷拉弓戒备,但他们看着雍王和黑衣人熟稔说话的模样,不由疑惑。一个人问:“雍王,这是……”
“这是我的一个故人,不用管他。”李华章策马上前,道,“继续包围董海。我要去剿匪,你呢?”
谢济川吹响马哨,看也不看直接从树梢跃下,一匹黑马从阴影中跑出,竟刚刚好接住谢济川。他信手勒住缰绳,漫不经心说:“反正我也无事,随你去看看。”
第193章 不负
深山林静,夜雪连天,林子中正进行着一场紧张的追捕。山匪接连折损,且战且退,董海杀红了眼,召集仅剩的几个心腹,拼命将包围圈撕开一个豁口。
然而他们不知道,这个缺口是李华章故意留下来的。董海几人刚以为自己逃出生天,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这条路通往悬崖,前面唯有滚滚江水等着他们。
山匪们来不及骂娘,漫天箭矢已从后方射来。董海被射中三箭,他纵横一世,最后竟然这样憋屈地死在官兵手里,他悲愤不已,仰天长啸一声,纵身跳下悬崖,宁愿投江而死,也不肯被官府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