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中,无疑明华裳要冒最大的风险,但她奇迹般骗过了玄枭卫的眼线,哪怕有几次差点被发现,也都在她的应变中化险为夷。谁能想到,一个看起来甜美娇俏、单纯无害的闺阁小姐,其实是一个双面细作,以一己之力牵起了一张足以血洗半个长安的大网呢?
明华裳和太平公主一样,主要负责前期组织人手,等到了政变这一天,她就无法再做什么了。剩下的,除了信任李华章,就只能交由天意。
按计划,江陵、任遥提前和人换班,挑在这一天守宫门。等子时人都睡死后,他们一个警戒一个行动,从里面打开宫门。
李华章留在外面接应统筹,调度全局。若开城门顺利,李华章就给谢济川去信,让谢济川护送太子到玄武门,届时士兵们会拥护着太子冲入宫廷,以谋反罪名杀掉二张兄弟。太平公主已经在宫内安排好人手,等他们进宫后,会有人为他们领路,引他们找到女皇和二张兄弟。
至于二张兄弟到底有没有谋反,没有人关心,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进宫反的是女皇,只不过二张兄弟最显眼、最高调,适合拿来祭旗。在清查“乱党”的过程中,他们会趁乱翦除女皇的亲信,等女皇反应过来时已经孤掌难鸣,就只能让位于太子。
李唐是兴是亡,全看今夜一役。
李华章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他们发兵,若不能围困住女皇,那死的就是他们。所以他为今夜的行动准备了许久,每一个环节都反复推敲,留了许多后手。幸而截止现在,一切顺利,只要等太子出现,他们就能行动了。
然而,明明只差临门一脚,却偏偏出了岔子。李华章计算过从东宫到玄武门的时间,按理太子早该过来了,却久久不见太子人影。下方士兵已经开始骚动,李华章沉了脸,意识到东宫出意外了。
此时,东宫。
谢济川看到夜空中飞来一只白鸽,腿上绑着黄色丝带,在附近来回盘旋。谢济川知道玄武门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他快步跑入东宫殿内,对太子说道:“太子殿下,雍王已打开玄武门,您可以出发了。”
这次行动名义上是太子领兵铲除祸乱朝纲的二张兄弟,实际上和太子没什么关系。太子既不知道具体时间,也不知具体内容,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在人前走一遍过场,就有人送他登上皇位。
太子需要做的已经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几乎不可能出错。谢济川和李华章推演了很多路上遭遇意外、被人发现、出现叛徒等等情况,然而他们谁都没想到,最后掉链子的,竟然在于太子。
明明之前已经说好了,但太子在出门时,突然想到母亲这些年的威严和手段,吓得冷汗涔涔,说什么都不肯再走了。
太子脸色惨白,紧紧握着太子妃韦氏的手,对谢济川说:“母亲神通广大,手眼通天,若是被母亲发现,她肯定不会饶了我们。要不,这次就算了吧?”
谢济川听到简直要吐血了,算了?外面兵都站好了,怎么能算了呢?
谢济川正色道:“殿下放心,外面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士兵都愿意为了太子殿下出生入死,殿下怎么能退缩?若今夜成功,李家就能堂堂正正出入宫廷,再不必看别人眼色。您难道不想结束这种憋屈的日子吗?”
太子当然想,但他更害怕死。他一辈子都活在母亲强势的阴影下,在他第一次登基时,他也曾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信心勃勃想做一番大事业。然而哪怕他都做了皇帝,母亲一句话就能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来,囚禁于房州,十来年生不如死,朝不保夕。
对母亲的恐惧已深深刻入他的骨髓里,先前听谢济川说政变计划,太子并没有实感,现在事到临头他才意识到,他竟然想要推翻母亲,他怎么敢的?
太子不断摇头,握着太子妃的手都不敢松开:“不行,母亲什么都知道,说不定她早就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现在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如果现在算了,她尚且会网开一面,饶过我们。”
谢济川看着太子缩在太子妃身后的模样,简直都快气死了。一个曾经当过皇帝的太子,怎么能如此愚钝软弱,一点男人的血性都没有?
太子妃韦氏被女皇杀了家人和儿子,简直恨女皇入骨。然而女皇多年积威不是一句愤恨就能克服的,韦妃想到被圈禁在房州的岁月,突然觉得留在东宫也不错。
虽然重润和仙蕙死了,但至少他们还活着。她实在不想过以前那样吃不饱、穿不暖,在马车上生下孩子后,甚至连块包裹女儿的布都找不出来的日子了。
什么都不做,就什么都不会失去,韦妃也迟疑了,道:“反正没人知道,趁现在让士兵们回去,不就没事了?”
太子在房州时全靠和韦妃相依为命,几次他都想自我了断算了,都是韦妃支持他活下去。对太子来说,韦妃就是另一个“母亲”,现在韦妃都说算了,太子更理所应当龟缩壳内,道:“是啊,太子妃说得在理。凶竖诚当夷灭,但圣人身体欠安,我们这样入宫,定会让圣体受惊,增重病情。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谢济川往旁边看了眼,距离约定的时辰已经过去许久。政变靠的就是一鼓作气,一旦中途叫停,那士兵们心底的犹豫、多疑、害怕就会占据上风,起事必败。
他们这里多耽搁一分,失败的风险就要翻数倍,他可不能拖着谢家全族陪一个窝囊废耗。谢济川拿定主意,对太子道了声“冒犯”,忽然上前,强行掰开太子的手,拉着他往外走。
太子猝不及防被拖走,韦妃吓了一跳,下意识要上前救太子:“大胆,你做什么!”
谢济川看着文质彬彬,清瘦文弱,但手上力气却意外得大,任太子如何挣扎都不动如山。谢济川目光直视太子,冷酷道:“殿下,落子无悔,覆水难收。你也说了陛下手眼通天,兵变已经发动,我们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如果我们成功了,尚且有一线生机;若就此收手,等明日女皇发觉蛛丝马迹,我们焉有活路?”
谢济川语气冰冷狠决,竟然镇住了太子。韦妃也霎间清醒过来,是啊,他们怎么敢奢望女皇的仁心呢?那个女人比恶虎都狠毒,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韦妃停下,不再阻拦谢济川。太子多年来习惯了服从强势的母亲、强势的妻子,如今出现另一个更强势的人,他就下意识跟随。
谢济川半请半胁迫,总算带着太子走出东宫。在东宫后门接应的侍卫已经焦灼不堪,他们都以为今日事败了,总算看到谢济川和太子出来。他们长松一口气,立刻问:“谢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谢济川怕动摇军心,没有说是太子临阵脱逃了,只是淡淡道:“没什么,路上遇到些意外而已。出发,去玄武门。”
虽然迟了片刻,但总算接上了计划,士兵们安下心,抱拳道:“是。”
谢济川护送——或者说押送太子走到半路,遇到了李华章派来接应的士兵。两方迅速核对身份后,士兵忍不住抱怨:“谢大人,你们怎么现在才来?雍王都以为出事了。”
确实差点出事,谢济川来不及解释,道:“别说这些了,先去玄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