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缓慢点头,明华章便让丫鬟端来药羹,试好温度,递到明华裳手边。明华裳刚刚喝完,他便接过空碗,在她手心放了粒蜜饯。
蜜饯的核已经被剔除,明华裳将果肉放到舌尖,一股绵软的甜意弥散,压过了嘴里淡淡的药味。
明华裳一句话都没说,却发现方方面面都有人帮她考虑到了。他的照顾像春风化雨,面面俱到,润物细无声,却一点都不会带给人压力,甚至比明华裳自己想的还要周全。
明华裳吃完蜜饯,终于说出醒来后第一句话:“我还想吃。”
明华章听到她开口,眉宇放松许多,态度温柔却不失坚定,道:“只能再吃一个。现在天晚了,吃多了会牙痛。”
明华裳低低嗯了声。明华章很快取来蜜饯,他似乎顾忌明华裳刚醒来时的拒绝,之后没有再试图喂她,而是将蜜饯放到她手心,点到即止,体贴端方,十分有君子风度。
明华裳连着吃了两个甜枣,体内力气仿佛回来很多,她正在为难指尖有些黏,明华章已取来湿帕子,将她的手指仔仔细细擦了个干净。
他将湿帕子放回水盆,轻缓有力地揉好,拧干,搭在铜盆边。他拿起旁边的干布,随意擦了擦手上的水迹,用手背来探明华裳额头:“还有些热,要再发发汗。这些被子重吗,用不用换个轻点的?”
明华裳开口,声音嘶哑道:“二兄,你不用这么小心,我没事。”
明华章看着她的模样,没说什么,回头对婢女们道:“你们将这些收下去,然后就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丫鬟们低声应诺,收拾好杯盏水盆,小碎步出去了。门重新关好,明华章一边给明华裳拉被子,一边漫不经心道:“我们的事,我已经和父亲坦白了。”
明华裳做噩梦时神志不清,看到他那一刻忍不住崩溃大哭,现在她神志清醒了些,那一夜两人的对话也全部回到脑海。她再回想自己抱着明华章哭那一幕,只觉得尴尬。
今后他们只是兄妹,她应该和他保持距离的。所以她拒绝他喂水,拒绝他的陪伴,有意让轨道回到正常兄妹该有的距离。她正在默默划清界限,实在没料到,会从明华章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
这堪称平地惊雷。明华裳霍得抬头,连刚刚才下定决心要保持距离的告诫也忘了,不可置信问:“你说什么?”
明华章看着还是那样平静,他伸手帮她整理衣袖,仿佛此刻她无意散开的袖口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徐徐道:“虽然我觉得你已经知道,但有些话,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我其实并不是你的兄长,而是章怀太子之子,这些年承蒙镇国公照拂,寄养在明家。你上次那个问题,我现在回答,还来得及吗?”
明华裳完全呆住了,明华章瞧着她这个样子笑了笑,伸手抚顺她毛茸茸的头发,说:“我当了你十七年兄长,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如果还算可以,往后,我能以男郎的身份,陪在你身边吗?”
明华裳烧还没退,眼睛水润,脸颊通红,呆呆望着他的模样像一只迷路的小鹿,让人又爱又怜。
明华章有心去摸她的脸颊,伸手时却忍住了,他将手掌从明华裳头发上收回,像一个克制守礼的兄长,说:“你不用有压力,我和你说这些,只是觉得此事应该有一个答复,给你,也是给我自己。无论你回不回应,都不会影响什么,以后我依然会尽好兄长的职责。”
明华裳在这样的视线中有些无所适从,敛下眸子道:“你我既无关系,哪还有什么职责呢。”
“当然有。”明华章认真道,“这是我欠你们的。”
明华裳像听到神明宣判一件她早就知道结果的判词,心里并无意外,只余空茫疲惫。她身体靠后,缩在靠枕里,说:“你并不欠我什么,是我对不住她。我占了公府的位置,却文不成武不就,还要你们分心照顾。如果当年被送走的人是我就好了,她在这里,做得肯定比我好。”
明华章用力握住她的手,说:“裳裳,你很好,你是独一无二的,任何人都无法取代你。你的姐妹被送走不怪你,案件意外也不怪你,你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
明华裳还是垂着眼睛,无精打采。如果是两天之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答应明华章,愿意陪他一起面对他的身世,他的国仇家恨,他们前途未卜的将来和无穷无尽的流言蜚语。但是现在,明华裳胆怯了。
招财的死像一记重锤,沉沉打在那个天真理想、乐观蓬勃的明华裳身上。她曾信心满满和永泰郡主说要勇敢做自己,她曾觉得自己有勇气面对世间一切偏见,但现在,她发现她根本做不到。
她远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坚强勇敢,她的冒失只会给周围人带来灾难。或许,像明老夫人说的那样,安安分分嫁人生子,循规蹈矩过一辈子,才是对的。
明华章看到明华裳脆弱的模样,心疼不已。他想要抱紧她,又怕这样会惊吓到她,他攥着手指,无比痛恨自己无能。
外面响起敲门声,侍卫停在外面,道:“二郎君,有一个孩子说要见您。”
明华章敛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大概猜到那个孩子是谁,但明华裳正是脆弱的时候,他想留在这里陪她……
明华裳看出了明华章的为难,主动说:“二兄,你去忙自己的事吧,我有些困了,想睡一会。”
哪怕这种时候,她依然在为别人着想。明华章嘴唇微动,最后抿紧唇线,轻柔地扶着她躺下,温声道:“好,我去去就来,你安心休息。”
明华章叫丫鬟进来,低声交待了什么时候换水什么时候喂药,这才轻手轻脚离开。
明华裳侧身躺在帷幔里,失神盯着帐上精致明艳的穿枝花,许久没有睡意。
她自然是睡不着的,从昨夜开始,她就一直在睡,睡得骨头都有些痛了。明华裳翻了个身,问几个丫鬟:“邵王和魏王世子怎么样了?”
进宝几人怔了怔,才意识到是明华裳说话。她们放轻声音,生怕吓到了明华裳,小心翼翼道:“邵王殿下薨了,魏王世子福浅,也没救回来。”
明华裳愣怔了许久,忍不住坐起来问:“那永泰郡主呢?”
永泰郡主被迫和纪羡和离,改嫁武延基,幸而她和武延基相处不错,两人有了孩子,生活渐入佳境。若武延基死了,她怎么办?
进宝几人似乎叹息了一声,声音更轻了:“永泰郡主惊惧流产,亦追随邵王、魏王世子而去。”
明华裳听后完全呆住,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明明两天前,他们还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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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华章走到外院,他刚进门,一抬头便看到窗柩后两道瘦小的身影,心里道了声果然。
访客是那日跑腿的孩子,他没有食言,果真带来了给严精诚传信的小乞丐。
两个孩子置身于公府,局促不安却又忍不住好奇地到处看。他们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一位修长俊美的公子站在暮色中,都怔了下。
小乞丐骤然看到神仙一般的人物,自惭形秽,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另一个孩子看到明华章却兴奋起来,噔噔跑过来道:“我找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