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苏行止才意识到,长安如此繁华盛大,其实苏雨霁没去过多少地方。她在这座城池没有亲故、朋友,一旦失踪,他连能问的人都没有。
明华裳也很焦心,她看着人来人往的西市,说:“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苏兄,你先回家看看,或许苏姐姐已经回家了。我也回府等着,如果她出现在镇国公府附近,我立刻给你传信。”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苏行止无奈应下,明华裳带着侍卫,筋疲力尽回府。
她到家时,太阳已经沉下去,天空变成黑蓝色,像深不可测的海悬在头顶,压迫感无声地降临地面。明华裳一整日都在寻人、问话,嗓子都哑了,但她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一下车就赶紧去寻镇国公。
镇国公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眉宇间笼罩着焦灼,他听到侍从禀报“二娘子回来了”,怒道:“她还知道回来,我让她立刻回府,她却去不知什么地方野,她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明华裳刚走进就听到镇国公骂她的话,明华裳让丫鬟侍卫都退下,合上门,才对镇国公说:“阿父,女儿不告而别,是女儿的不是。但女儿是为了帮忙寻人。”
镇国公冷笑:“寻谁?”
明华裳带着镇国公府侍卫走时,肯定不能说她要去寻公府另一位娘子,索性不告诉镇国公原因,只说她一会回府。看镇国公的样子,他肯定以为明华裳又去贪玩了。
这样误会也挺好,明华裳没有点破他们家最大的秘密,而是问:“阿父,二兄还没回来吗?”
镇国公对着明华裳一脸恨铁不成钢,提起明华章,他的神情就柔和很多,叹气道:“还没有。随侍的人说他出城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明华裳问:“他去哪里了?”
镇国公摇头:“不知道,他一个人都没带,连京兆府衙役都说不清楚。不过这个关头出去也好,什么都不知道,就什么错都不会犯。”
明华裳眉梢动了动,镇国公的话里似乎另有意味。明华裳轻轻看了父亲一眼,问:“阿父,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镇国公深深叹了口气,说道:“邵王和魏王世子议论二张兄弟,圣人得知后大怒,下令将他们两人各杖责一百。行刑之地就在丹凤门,不久前邵王和魏王世子被送回家了,是生是死,还不知道。”
“什么?”明华裳大吃一惊,她只知道女皇生气了,但并不知情况如此严重。邵王可是太子的嫡长子,储君的储君,对社稷意义重大,女皇怎么能如此狠心,这样对待亲孙子?
这是奔着往死里打下手啊。
她忙问:“邵王殿下不过十九岁,便是口无遮拦,也该给他一个改错的机会。圣人在气头上,旁人都不劝劝的吗?”
“嘘!”镇国公忙止住明华裳的话,他扫到门窗紧闭,四下无人,这才肃了脸说道,“不得妄议圣意。”
明华裳自己就是玄枭卫一员,知道女皇的情报暗网多么厉害,只能不情不愿闭嘴。镇国公看到明华裳愤愤不平的样子,心中慨叹。
明华裳无法接受女皇如此狠心,镇国公却毫无波澜。连亲生儿子都能一步步逼死的人,怎么会在意一个孙子的死活呢?
足足一百杖,便是内廷好手都要换好几人才能打完,这么长的时间,太平公主、太子、相王难道没接到消息吗?
他们显然是知道的,但宁愿装不知道。并非他们怯懦,而是他们清楚女皇的狠心。
说到底,不过一个侄子罢了。太子和相王各自生了许多儿子,这个儿子没了,还能培养下一个,若是惹怒了女皇,让女皇传位给太子再生波折,那才是千古罪人。
在李唐复国大业面前,任何牺牲,都值得。
所以镇国公得知消息的第一反应不是想办法救人,而是赶紧把明华章看住,不要让他冲动。他得知明华章出城了,着实松了口气。
出城了好,和这淌浑水无关,既不会惹祸上身,又不会得罪太子。至于明日就截止的案件,镇国公一点都不关心,查不出来无非是被斥一顿无能,若能因此调离京兆府那个是非之地,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皇宫里的事情,无论明华裳满意还是不满意都毫无用处,既然明华章暂时没事,明华裳默默在心里叹了声,和镇国公告退。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辗转一天,终于可以坐下休息了。她喝了口酸梅汤,莫名觉得屋里空空荡荡的,她奇怪了一会,终于意识到原因。
明华裳问:“招财呢?”
进宝几个丫头面面相觑:“她去找娘子了,娘子没见到她吗?”
明华裳奇怪道:“我和她约好回府见,都过了这么久,她还没回来?”
这时候一个小丫鬟跑进来,通传有侍卫求见。明华裳将人叫进来,侍卫见了她行礼,问:“二娘子,招财姑娘回来了吗?”
明华裳皱眉,感受到些许不祥,脸色不由凝重下来:“没有。你不是跟着她吗?”
侍卫也意识到不好了,连忙跪下请罪:“娘子恕罪。招财姑娘觉得两个人问话太慢了,就让小的分头行动。我问完后等了许久都不见她,还以为招财自己回府了……”
明华裳听到一半就坐不住了,立刻起身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来说?快叫人,赶紧出去找她!”
丫鬟们见明华裳要出去,忙劝道:“娘子,外面都这么晚了,您出去不安全,让下人们去找就行。”
“外面都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就安全吗?”明华裳道,“我意已决,不用劝我,快去备车,把所有家丁都叫上!”
明华裳回来没多久,又风风火火要出去。距离宵禁不剩多久了,她看了眼时间,心里越发急切,不断催促车夫快点走。
丹凤门的事情刚过去没多久,大街上空空荡荡,竟显出几分肃杀来。在刻意的寂静中,明华裳的马蹄声显得格外刺耳。
穿过朱雀街时,一队士兵逼停明华裳的马车,上前问:“前方何人?”
明华裳递出去镇国公府的令牌,恳切说:“小女明二娘,我的丫鬟在长寿坊走失了,我想去找她,望诸位通融一二。”
士兵检查了镇国公府的令牌,确定没问题后递回来,但态度依然冷硬:“马上就要宵禁了,你现在就算过去也来不及回来,等明天再找吧。”
“这怎么能行?”明华裳道,“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客栈都没有住过,在外面待一晚上太危险了。我保证快去快回,绝不耽误宵禁,还望诸位高抬贵手。”
明华裳好话说尽,守夜的执金吾还是不为所动。正在明华裳考虑要不要强闯时,街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一个青衣郎君收紧缰绳,缓缓靠近,问:“怎么了?”
明华裳看到谢济川从北来,猜到他应当刚从东宫出来。明华裳想到今日东宫发生的事情,叹了口气,答道:“谢兄,我有急事去长寿坊,但金吾卫不让我过去。”
士兵认出谢济川是太子身边的红人,齐齐抱拳行礼:“谢舍人。”
谢济川扫向明华裳,她眉心微蹙,神情不安,连发髻上的玉梳掉了一个都没发觉,看起来真的很急。这种多事之秋招揽闲事是非常愚蠢的行为,但谢济川鬼使神差拿出东宫的令牌,淡淡说:“我奉太子殿下之命去西市寻药,带她一个人也不多,放行吧。”
士兵们面面相觑,东宫的事情大家都听说了,邵王还躺在东宫里生死未卜,谁也不敢担耽误邵王求药的罪名。他们让开一步,垂头道:“是。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