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心道这就是心有惊雷而面若平湖吗,他那么早就有怀疑了,却表现的平静无波,一副毫无头绪、四处碰运气的样子。明华裳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她遗漏了什么:“你怎么知道凶手是定王、魏王身边的人?”
“还是因为绑魏紫的那根黑棘。”明华章说,“你还记得一夜之间忽然甚嚣尘上的蛇鬼害人传闻吗?”
明华裳点头,这么猎奇的事,她当然记得。明华章抬眸,望着外面茫茫风雪,淡声道:“我第一次听到时就奇怪,黑棘遍布江南西道,传言却一口咬定这鬼来自房州。江南西道那么大,为何独独锁定房州?思来想去,房州唯一比其他地方特殊的,大概,就在于庐陵了吧。”
明华裳睁大眼睛,她听到闹鬼没怕,见到死人没怕,此刻却骤然沁出一身冷汗:“你是说,幕后之人是冲着庐陵王去的?”
庐陵王,这个名字大唐,哦不,大周朝臣民都不会陌生。那正是女皇活着的最大的儿子,皇储和太平公主的兄长,曾经登上帝位,却又被女皇废掉的前朝正统。
第18章 前朝
明华裳说出庐陵王的时候,终于明白为什么明华章最开始不想告诉她了。
如今朝中女皇当政,这位女皇说起来也是一个非常传奇的人。她姓武,曾经是高宗的皇后,和高宗共育有四子两女,迄今有二子一女存活。因为高宗身体不好,许多政务逐渐交由武后处理。后来武后自封为天后,和高宗并称二圣,两人一同上朝,二圣临朝达十九年。
自古以来得宠的皇后不少,但能和皇帝同起同坐、一起上朝的皇后,就不只是得宠了。高宗死后,武后成为太后,依然把持着朝政。那时继承高宗皇位的是武后的三儿子,也就是现在的庐陵王。
庐陵王不满母亲干政,在宫里和岳父不知道抱怨还是吹牛,说天下是他们李家的,他就算把岳父封为皇帝,又有谁管得着呢?
庐陵王当然只是随便说说,他再提拔妻族也不至于将皇位传给岳父。奈何这个把柄被武后听到了,武后默不作声策划了政变,在一日上朝时毫无预兆发作,将庐陵王拉下皇帝宝座,贬去庐陵圈禁,另立小儿子李旦为新皇帝。
庐陵王突然得到天底下最高的权力,又突然间失去,惶恐可想而知。新上台的李旦也明白了母亲不好惹,事事顺从母亲。奈何武后已有称帝之心,她的至亲骨肉成了她权力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无论争还是不争,武后都要扫除障碍。
果然,李旦登基后从未享受过皇帝的待遇和权力,一直被囚在宫中,过了几年,李旦听到各地不断涌现的祥瑞、福音,以及宫门外百姓请求武后登基的游行,他苦笑一声,明白了一切,很乖觉地禅位给母亲。
李旦禅位后,依然被关在宫中,过了几年他被女皇封为皇储。空有皇家的名,却依然过着朝不保夕、战战兢兢的日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生孩子,圈禁这些年中,他生下许多儿女,比如来参宴的临淄王、巴陵王就是他的庶出儿子。
天下出了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皇帝,这位女皇还十分心狠手辣,敢反对她的大臣、李唐皇族全部被杀死,对她有威胁的也被她以各种名目或流放或圈禁,如今有幸活着的李家人都成了吓破胆的绵羊。臣子也没人敢指点女人能不能做皇帝了,他们只关心下一任皇帝是谁?
姓李还是姓武?是男还是女?按姓氏传,还是按血缘传?
这在以往根本不是问题,皇帝的儿子肯定和他一个姓。奈何在位的是开天辟地来第一位女皇,她的儿子姓李,是血缘亲人,更是前朝皇室,一继位肯定会废掉她的国号,甚至大举屠杀武家人;和她一个姓的侄儿倒会维护她的统治,问题是侄儿和她不亲,绕过儿子传位给侄儿,实在有违人伦天性。
女皇自己陷入一个怪圈,想了十年还没想好太子立谁。臣子们也很关心此事,下一任皇帝姓李的话,曾经冤死的、流放的人还有平反之期,如果姓武的话,那大唐就真的亡了。
为此,朝中关于立太子的斗争从未平息。这不只关乎臣子的忠诚,更牵系着他们的身家性命,所以李唐朝的老臣一直在游说女皇,希望她将皇位传给儿子,庐陵王也好皇储也罢,哪个儿子都行。
虽说李旦已经皇储了,皇储从字义上看起来,似乎和太子是一个意思。但这个称谓是女皇造的,历史上根本没有所谓皇储,皇储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权力,全靠女皇一人说了算。
唯有太子,才是被正史和朝廷承认的继承人。
老臣们想再进一步,让女皇将儿子立为太子,从制度上恢复李家的正统性。
而女皇的侄子们也不甘示弱,千秋大业就在眼前,谁甘心放着皇帝不做,而去当王爷?所以武家的王爷们也十分踊跃,想让女皇废掉皇储,最好将她两个儿子都杀掉,立侄儿为太子。
立武还是立李已经吵了十年了,这几年随着女皇身体变弱,二张兄弟把控朝堂,这种声音又沉渣泛起。
明华裳一直觉得朝廷斗争和她无关,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胸无大志,无才无德,父亲在朝中不受重用,她本人资质也十分平凡,放在洛阳里就像汪洋里的一滴水,一眨眼就找不到了。立太子的风波,怎么能牵扯到她身上呢?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从宴会厅出来,和一个看起来同样很平凡的侍女说了句话,竟然会莫名卷入武家和庐陵王的斗争中。
明华裳也明白明华章为什么首先从定王身边找凶手了。首先,会针对庐陵王的定是武家人,定王虽然不像魏王一样积极参政,但他也姓武,武家想做什么事他同样挣脱不了;其次,定王不仅是王爷,更是太平公主的驸马,能对山庄了如指掌,能让太平公主的贴身侍女四更天出门,能在人心惶惶中将莲心带去僻静之地,除了驸马,还有什么人?
明华裳有些慌了,抬头问:“二兄,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驸马定王身边的侍卫杀人,如果说背后没有定王指使,恐怕三岁小儿都不会信。而定王不惜用人命做道具来营造蛇鬼杀人的恐怖氛围,他,或者说魏王,想做什么呢?
他们几个倒霉鬼再三撞到命案现场,在他们自己看来是查案缉凶,但在魏王眼里,就是和武家对着干。凶手将死人放到明华裳的房间里有冲动报复的成分,但背后亦少不了魏王、定王默许。
这次只是在被褥里藏东西,他们再插手,恐怕就不只是警告了。
明华章沉默,他脸色平静,双目漆黑,屋外雪光映在他脸上,凛如神庙里的玉像,冷感又威严。明华裳期待地看了许久,明华章却什么都没说,淡淡对她道:“夜色深了,你回去睡觉吧。你寻找凶手的办法很特异,但是,以后再不要在外人面前展露。”
明华裳怔了下,没明白:“为什么?”
明华章却不肯再说了。明华裳自己不明白她先前那番画像代表什么,对她而言,可能只是一个大型体验游戏,但是明华章听到明华裳说挖眼和杀人是两个行为时,内心堪称震撼。
她以游戏般的口吻,一语道破天机,直击阴谋内核。
技艺再精湛的仵作也只能验出眼睛是凶手挖的,推理再缜密的神探也只会顺着凶手挖眼这条思路想,他们顺着事实追查,可能也会查到凶手是定王身边的侍卫。但恐怕直到审问凶手——如果那时候凶手没有自尽而亡,还可以审问的话,他们才会明白,原来挖眼是定王乃至魏王的要求,杀人才是凶手按自己的想法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