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道谢,放衙役回去。谢济川抬头又看了眼对联,说:“总归是一条线索,带回去试一试吧。日出晓色无人管,月明流水任所之,若名字藏在这几个字里,委实不好找。”
这副对联平平无奇,用的都是常见字,组合起来能拼出半个长安的名字。谢济川自负才思敏捷、擅长解谜,他不信自己会输给一个凶手。他紧盯着对联,抱臂不语,脑中飞快组合字词。
明华裳不擅长解字谜,看了一会就识趣地放弃了。她在亭中踱步,总觉得他们好像忘了什么。
她转了好几圈,盯着地面上被京兆府勾出来的形状,猛然拍手:“对啊,谁说现场只有这个亭子,明明还有尸体!”
明华裳和谢济川抄了对联回京兆府,顺路去义庄看严精诚的尸体。当初验尸便是谢济川盯着,现在他给明华裳介绍起尸体,也算驾轻就熟:“这是严精诚,当时他被烧得面目全非,全靠身上的饰物认出来的。”
明华裳拾起旁边托盘里的金饰和碎玉,发自真心地感叹:“看来首饰还是要用金的,不怕火烧,也不怕摔碎。”
谢济川挑了挑眉,说:“如果是为了参加爆炸,那确实。”
明华裳没理会他,一一查看严精诚的随身饰物。谢济川懒散地看了会,轻轻咦了一声,叫看守进来:“这段时间有人进来过吗?我怎么感觉东西少了?”
看守诚惶诚恐道:“并未!大人,小的每日巡逻,夜间要检查好几遍,绝没有贼子进来。”
“是吗?”谢济川若有所思,“我也没特意记,总觉得他身上东西比这些多。”
明华裳放下碎片,问:“谢兄,有什么问题吗?”
谢济川想了想,缓慢摇头:“没事,兴许是我的错觉吧。这些东西上有什么线索吗?”
明华裳叹气:“没有,都是寻常的戒指、腰带、扇坠,除了金子份量比较足,并没有其他异常。”
谢济川就知道会是如此。他望了眼天色,说:“快散衙了,走吧,先回城。”
义庄看守小心翼翼送他们俩出门。这几天长安的盘查比往日严格许多,走在路上就能感觉到肃杀。明华裳和谢济川有京兆府令牌,顺顺畅畅通过城门,往通济坊走去。路上,谢济川问:“你整日在外面跑,你家人没意见吗?”
“有啊。”明华裳说,“但我不听。”
谢济川轻轻笑了声:“你给人的印象和你的真实模样,真是完全不一样。”
明华裳长相甜美柔和,说话也娇娇俏俏的,看起来就很乖巧。初见时,他以为这又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等亲眼看到她在命案现场的模样,他才知道,原来娇美可爱的外表下,也可能藏着一颗叛逆而不羁的心。
明华裳无辜地眨眨眼,双眼大而澄澈,看着就不像会做坏事的模样。他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前面就是京兆府了,明华裳着急见明华章,没注意撞到一个人。
前面站着一个干瘦矮小的男子,他被明华裳撞了一下,像受到什么惊吓一般,飞快后退两步,竟然摔倒在地。明华裳呆了一下,忙俯身去扶他:“抱歉,我没看到你站在这里。你摔到哪里了,需要去看郎中吗?”
虽然明华裳觉得自己没用多大力气,但对方都摔倒了,终归是她不对。没想到男子却对她避如蛇蝎,他激烈地躲开明华裳的手,不顾脚伤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走了。
明华裳手顿在空中,诧异道:“我还没说完呢……真的没关系吗?”
对方已经跑远了,谢济川慢慢停在她身边,抬头看了眼那个人的背影,说:“还能跑,看来脚伤的不严重。不用管他,我们走吧。”
明华裳皱眉,撑着膝盖站起来,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被人撞了,不生气不讹人,反而头也不回跑开的。”
谢济川悠悠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说不定他刚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呢。”
明华裳还是觉得很奇怪,她和谢济川说着话走入京兆府,正好在门口撞上任遥、江陵。明华裳看到他们大张旗鼓押着一个人,惊讶问:“任姐姐,你们这是做什么?”
任遥哦了声,松了松护腕,换了只手拿刀,说:“这是证人。我们已经找到给柳氏儿子打长命锁的首饰店了,去年年末,确实有一个人来他们店里定做长命锁,当时对方穿着斗篷,他们没看清脸,但认得身形,这就是那家店的店小二。我们按你的画像,抓回一个可疑之人,京兆尹正在后面审问,明华章让我们把店小二带来认人。”
江陵大咧咧跟在后面,说:“你和谢济川又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明华章每隔一炷香就要找你一次,烦死人了。他说了,如果你回来,就让你去他的宫殿休息,等他审完人一起回家。”
明华裳点头,道:“不用麻烦,我去找他就行。”
任遥说:“那一起走吧,正好我要去内堂送人。”
江陵看了眼时辰,有预感自己今日又无法按时下衙了。他见谢济川站着不动,一把将其拽过来:“我走不了,谁都别想走。走吧,一起挨饿呀。”
京兆府的公堂分明堂、内堂,前者供百姓围观,后者不对外开放,今日京兆府用的就是更私密的内堂。远远就能听到里面的惊堂木声,他们几人不约而同放轻脚步,走入公堂。
京兆尹坐在上首审问嫌疑人,明华章敛袖坐在侧方。他留意到外面来人了,淡淡用余光扫了眼,看到明华裳目光才转柔,伸手示意她过来。
明华裳蹑手蹑脚走到明华章身后,明华章握住她手腕,将她安置在自己身边。两人谁都没有多余交流,静静听前方审问。
明华裳是中途来的,听了一会就猜出来,这是一个卖烟花爆竹的小贩,性格孤僻,快四十了无妻无子,街坊邻居说好几次撞见他跟踪良家妇女,行踪鬼祟,没人愿意和他来往。官府觉得此人十分像罪犯,就带回来审讯。
京兆尹疾言厉色,猛地一拍惊堂木,呵道:“刁民贺勇,还不老实交代,是不是你炸死了钱益、楚骥和严精诚?”
“大人,草民冤枉啊。”跪在堂上的男子衣着邋遢,口齿不清,眼神到处乱飘,看着十分阴沉猥琐,他求饶道,“小的一介草民,和这些大掌柜连话都说不上,哪有能耐炸死他们?”
“还敢狡辩!”京兆尹怒喝,“分明有人看到,你曾数次出现在锦绣楼附近,跟踪柳氏的马车。定是你觊觎柳氏美色,不满自己穷困潦倒、孤独一人,所以杀了她的丈夫,你认不认罪?”
男子不断喊冤,翻来覆去却说不出什么内容,实在没多少说服力。京兆尹懒得白费口舌,他肃着脸看向店小二,问:“那日来你们店里的,是他吗?”
店小二皱着眉,盯着跪在堂上的男子左看右看,犹豫道:“有点像。”
证人都这样说,那就可以落实了,旁边衙役你一言我一语道:“他肯定就是凶手。长得这么阴沉,看着就不像好人。”
“是啊,身形瘦小,阴沉古怪,还成天和火药打交道,没跑了肯定是他。”
明华章飞快拧了下眉,起身对京兆尹拱手:“京兆尹,不能这样问。指着一个人让证人回忆,哪怕不像,证人也会觉得像的。”
京兆尹脸色不善:“明少尹,圣人命我们十日内破案,你百般阻挠为哪般?证人都说像,你竟敢质疑证人?”
“属下不敢。”明华章微微垂下眼睛,但声音清亮冷静,和他表现出来的谦卑截然不同,“只是人命关天,臣更不敢武断结案,误害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