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沉着脸不说话,大理寺卿缓慢摩挲扳指,并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他余光瞥到御史台的人在低声交谈,问:“不知各位御史有何高见?”
苏行止坐在长官背后,扫了眼对面据理力争的明华章,说:“下官人微言轻,不敢妄语。但单论这句话,下官觉得明少尹说得在理。”
大理寺卿顺势对刑部尚书说:“尚书,明少尹破了去年的人骨案,可见还是有些能耐的。或许,这次可以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刑部尚书面容不善,想了半晌后道:“那就姑且再信你一次吧。你说保证破案,有何倚仗?”
江陵和任遥听到这里都松了口气,明华章神色不动,十分沉得住气,不卑不亢说:“根据勘察现场,下官认为约严精诚出门的人很可疑。找到严精诚今早为何出城,就能找到凶手。”
任遥接收到明华章的视线,接话道:“回禀尚书,今日我们去严精诚家查访,我们问了所有人,意外在商铺伙计处得知,昨日酉时,严精诚曾来过铺子。快进门时一个乞丐跑过来,塞给严精诚一张纸条,说有人让他将这张纸传给严精诚,然后严掌柜会付他酬劳。严精诚看完后果然给了乞丐两枚铜钱,都没进来查货,转身就走了。以往严精诚无论多忙,都会亲自到铺子上检查一遍,昨日没进门就走了,所以伙计印象很深刻。”
江陵补充道:“我们问过管家,他说今日严精诚并没有饭局或应酬,连严精诚的小妾都以为他是正常出门,并不知道他去了城外。如果是正常的应酬,为何要遮遮掩掩?依我看,乞丐给他塞的那张纸条肯定有鬼!让乞丐将纸条转交给严精诚的人,说不定就是凶手。”
刑部尚书问:“那个乞丐呢?”
说到这个,江陵挠挠下巴,有些尴尬:“已经让人按照画像去找了。但长安乞丐太多,一时还没找到。”
太子叹气:“在长安里找一个无家可归的乞儿,难度不亚于在大海里找一滴水。这么看,线索又断了。”
明华章说道:“凶手作案间隔越来越短,可见他越来越癫狂。我们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运气上,必须主动出击。我提议换一条调查方向,一队人继续找乞丐,另一队人去查近期大量购置火药原料的人。如果乞丐没找到,我们还能从另一条路找到凶手。”
京兆尹皱眉,道:“不行。查案时间这么紧,人手本来就不够,重启一条新路只会分散精力,越发查不出来。”
明华章据理力争:“可是未必能找到乞丐,就算找到了,也不能保证乞丐知道凶手的长相。然无论凶手做多少伪装,他需要大量硫磺、硝石制造炸药,却是不争的事实。”
京兆尹依然摇头:“破案期限只剩九天,你在这种时候还易辙改弦,简直儿戏!我们这是破案,不是过家家,投入全部人手去找乞丐,稳稳妥妥找出凶手来,才是现下最重要的事!”
太子听着深以为然,道:“京兆尹说得对,现在尽快找到凶手,保证母亲花朝节可以安心出宫才是最重要的。就按京兆尹说的办。”
明华章本来还要争辩,但太子根本不听,一心只想求稳,他还能怎么办?明华章叹了口气,抬手道:“是。”
讨论了这么久,外面天光都暗了。太子、刑部尚书等人位高权重,鲜少这么晚还留在官邸,京兆尹不敢再耽误大人们的时间,恭敬地送太子、尚书等人出门。
江陵、任遥两个七品校尉,只配跟在最后面。江陵颇为不满,歪头和任遥嘀咕:“谢济川不在,连个帮我们和太子说话的人都没有。要不,我回去和我爹说说?”
任遥瞪了他一眼:“别乱来,明华章肯定有办法的。”
现在除了祈祷运气,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任遥不知道。但她知道,她自认识明华章以来,他承诺的事还没有落空过。
她相信明华章,如果真到了不得不动用家族人脉这一步,只要他说,任遥愿意舍下脸,回去求祖母。但只要明华章没说,任遥就选择信任他。
江陵耸耸肩,不再多话。太子、刑部尚书、京兆尹等人在门口寒暄,江陵百无聊赖缀在外围听。京兆尹场面话都快说完了,忽然,远远传来一道清亮悦耳的少女声音:“等等,太子殿下留步!”
任遥、江陵抬头,意外又惊喜地看到长街尽头,两个熟悉的身影逆着暮色,朝他们奔来。
明华裳提裙冲在前面,谢济川牵着马,马背上还驮着一块匾额,不慌不忙缀在后面。侍卫见明华裳像颗炮仗一样冲来,手里还拿着不明物体,本能护在太子身前。
太子伸手止住,随和道:“无妨,让她说。”
明华裳停在众人面前,一边努力匀气,一边给太子行了个万福,说道:“太子殿下,臣女有要事禀报。我们找到凶手的秘密了!”
太子听到后面的时候就不抱希望了,明华裳一见他们的脸色就知道他们不信。她不顾冷场,豁出脸面说:“凶手并不是随便挑选下手对象,他在杀人时,会在现场留下下一个受害者的名字。”
众人都是一愣,明华章脸色微变,道:“二娘,你此话当真?”
“当真。”明华裳举起手里的长命锁,说,“这是我刚刚从柳氏儿子身上取来的长命锁。今年不是马年,柳氏儿子也不属马,但在上元前几天莫名收到了马首长命锁,而第二案的死者正叫楚骥。我在楚骥的药堂里同样找到了来路不明的礼物,是一块写着‘大医精诚’的匾额,第三案的死者就叫严精诚。”
明华裳说着回头欲展示证据,结果看到谢济川还在半路闲庭信步,忍不住道:“谢阿兄,你走快点!‘大医精诚’那块匾额我们抬过来了,太子和大人请过目。”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对视一眼,都感受到不同寻常。刑部尚书使眼色,侍从立刻跑到谢济川的马边,将匾额抬到太子跟前。
太子看到上面的字,不知道该喜该忧。喜的是找到了巨大突破口,终于不用再整天担惊受怕,忧的是凶手心机如此深沉,想要找到他,恐怕不易。
太子突然意识到什么:“那今天的命案现场……”
“我们怀疑凶手同样留下了预告,下午特意二回现场找了,可惜没找到凶手把名字藏在哪里。”明华裳说,“所以我想恳请太子殿下加派人手,彻查凉亭,早日寻出凶手下一个想杀的人。长安绝不能再死人了。”
明华章实在没料到明华裳出去一天竟然找出这么大的进展,他也说道:“殿下,二娘说的有理。现在除了寻找乞丐,又多了两条线索。追查给锦绣楼送长命锁和给楚骥送牌匾的人,顺藤摸瓜,一定能找出凶手。还请太子调动北衙禁军,早日捉拿真凶,还长安安宁。”
太子犹豫不定,他当然也想早点破案,问题在于北衙禁军不由他说了算。禁军是长安最重要的兵力,他一个太子想动禁军,女皇会怎么想?
太子还是不敢冒险,皱眉道:“现在凶手还没有眉目,调动禁军太大张旗鼓了,不如孤从东宫给你们拨几个人。”
明华章望着面前最陌生又最熟悉的人,抿着唇,一时说不出话来。如今的局势,谁不知道谁呢?太子刚被召回京城,东宫连像样的人手都没有,他去哪里调人?
正因为太子处境尴尬,所以才需要快速立威,这个案子是风险,更是机遇。只要破了此案,太子将在长安赢得巨大声望。百姓本就向着前唐李家,若太子立了威,内有老臣支持,外有民心呼应,魏王、梁王还拿什么和太子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