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道:“不是冯梁,那不就是柳氏吗?”
这也是任遥想不通的地方,她疑惑道:“可是锦绣楼的人都说了,那个时候柳氏正在带孩子看病,许多人都可以作证。她又没有三头六臂,如何分身去回春堂放炸药?”
谢济川淡淡说:“我其实一直觉得她儿子这场病很巧,孩子病了好几天,她为什么偏要那天请郎中?她既然能毒死前夫,未必不能给孩子下药。我觉得这是她的障眼法,她故意折腾出动静,拉来许多人证明她不在场,实则用某种方法放炸药。毕竟,谁会怀疑一个心急如焚的母亲呢?”
明华裳一直静静听着,到这里开口道:“虽然柳氏身上全是污点,但我还得替她说一句,她或许不是一个好妻子,但一定是个好母亲。她对孩子的心疼、在意不是装的,一个母亲,不会拿自己孩子的命来做局。”
江陵努努嘴,挠头说:“可不是她,还能是谁呢?设计这么多环节只为了炸人,一看就像女人的手法。如果是男人,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棒子下去就完事了,哪用费这么多功夫?”
“不能这么武断。”明华章道,“胡氏和柳氏是情敌,现在又涉及家产之争,不能保证她提供的信息是对的,也有可能是她故意摸黑柳氏。接下来全力找黑虎,如果能找到这个人,确定三年前钱益曾和他买过药材,就可以给冯掌柜翻案。”
“但这只能证明柳氏和钱益联手害了冯掌柜。”任遥说,“这是三年前的旧案,和我们现在查的案子没关系呀。”
“所以还要另找突破口。”明华章叹气,说,“冯梁这条线断了,只能从柳氏身上找线索。跟踪她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谢济川说,“走前我特意检查过,保证锦绣楼外全天都有人盯着。但这样做太被动了,如果柳氏沉得住气,一直不动,我们莫非陪着她等吗?”
任遥忙补充道:“我想起来上午去锦绣楼的时候,看到库房里堆了很多烟花爆竹。我问跑堂,他们说是夫人让买的,这个算证据吗?”
“不能算。”明华章说,“年节附近,柳氏身为掌柜夫人,让伙计买烟花爆竹再正常不过。”
谢济川眯了眯眼,说道:“我们可以把今日胡寡妇的话泄露给柳氏,如果凶手是柳氏,她一定会对胡寡妇动手。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抓个现形。”
“不行。”明华章直接否决,“胡氏也有孕在身,不能把无关之人牵扯进来。”
“可这样是最快的。”谢济川说,“如今朝堂内外虎视眈眈,不知多少人包藏祸心。这个案子拖得越久,就越容易被拿来做文章。”
“那也不能拿无辜百姓的命来赌。”明华章语气难得的强硬,斩钉截铁道,“胡氏提供消息的事到此为止,不许外传,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
谢济川抿着唇不再说话,包厢陷入僵局。明华裳咬着筷子,眨巴眨巴眼睛说:“那个……要不我们先吃饭?菜要凉了。”
明华章看到明华裳,神色微微放松,抬手给她夹了道菜,说:“先吃饭吧,剩下的事明天再想,总会有办法的。”
饭后,五人在门口道别,各自回家。街上挂起了灯笼,行人如织,夜风徐徐,正值热闹时分。明华裳鼻尖动了动,嗅到一股炒栗子的清香。
明华裳可耻地心动了,但她想到才刚吃完饭,作为一个小娘子,怎么能吃这么多呢?明华章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他将缰绳交给随从,淡淡说:“方才吃的有些多,陪我在路上消消食?”
明华裳应允,走到栗子摊前,她还在犹豫,明华章就说:“买一包栗子回去吗?”
明华裳故作矜持:“这……我早就吃撑了,根本吃不下。”
明华章笑了笑,说:“好,知道你吃不下。路上有些冷,买一包糖炒栗子暖暖手。”
明华裳欣然接受了这个理由,她抱着一大袋栗子走在街上,嘴里还说:“其实我饭后不吃零嘴的,主要是给招财买,她最喜欢这些七零八碎了。”
明华章站在她身旁,含笑看了她一眼。他从中取出一个栗子,指尖用力,就将栗子完整掰开。他拿着栗子仁送到她嘴边,说:“那你替她尝尝,好吃吗?”
明华裳勉为其难咬了一口,点评道:“还行。”
明华章将栗壳收到帕子里,边走边替她剥仁,然后喂到她嘴里。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捏碎栗子壳的动作利落美观,不像是剥壳,反像是奏乐。
明华章边喂边问:“裳裳,现在你能给凶手画像吗?”
明华裳像花栗鼠一样,两颊被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说:“不能。凶手留下的信息太少了,我还没想好,说出来怕干扰你的判断。”
明华章看到她嘴边沾了一缕头发,伸手抚上她脸颊,将碎发整理好。明华裳吓了一跳,像受惊的鹿般本能往后躲:“二兄……”
“别动。”明华章捏住她的下巴,拿出手帕,将她唇边的栗子碎屑擦拭干净。明华裳半仰着面,视线无意撞入他的眼睛,半个身体都僵住了。
明华章仔细将她的脸擦拭干净,垂眸和她四目相对。他手指动了动,指腹似无心似有意蹭过她的嘴角,说:“不急,你慢慢画,我相信你。”
明华裳眨眼,猛地反应过来,后退一步,有些刻意地垂下头:“哦,好。我一定不会让二兄失望的。”
明华章指尖落了空,他收回手,手指微不可见地摩挲指腹,说:“风越来越大了,我叫马车来吧。再不回去,父亲该着急了。”
明华裳默然点头。没一会马车来了,明华裳上车,明华章骑马。她坐好没多久,忽然车又停了。
明华裳掀开车帘问:“怎么了?”
随从也一脸茫然:“不知道,走到这里二郎君忽然停下,小的也不知怎么了。”
明华裳抬着帘子朝外望去,看到明华章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路口,竟然附身捡起一块碎瓷片,放到墙角。
明华裳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他在做什么?
明华章动作很快,他将最尖锐的几块移走,起身一边擦拭手指,一边和随从说了什么,折身朝马车走来。他见明华裳看着外面,停到车前问:“怎么了?”
明华裳摇摇头:“没事。二兄,你刚才在做什么?”
明华章回头瞥了眼,随意道:“不知道哪里的醉汉,将酒坛砸碎了。那个位置从里面看不到,我怕附近有老人、孩子,若不小心踩到碎片就麻烦了。现在已经清理好了,我们这就回家。”
明华裳应了声,慢慢放下帘子。没一会,马车继续开动,她忍不住将车帘掀开一条缝,路口从她眼前掠过,晚归的行人怕赶上宵禁,飞快往家里跑,根本没注意墙角那堆碎片。
世界如流矢划过,唯独那道清瘦笔直的背影,岿然不动,顶天立地。
明华裳缓慢将头靠在车厢上,无声望着那个少年。
以前她一直不懂君子是什么,圣人们为这个词写了太多文章、下了太多定义了。但这一刻她意识到,真正的君子,无非是抬头见日月,俯首怜草木。
穿上官服,为一个作恶多端的妇人据理力争;脱下官服,为可能经过的行人移开碎瓷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