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想叫醒她,让她去榻上睡,然而他手抬起来,却久久不舍得将她推醒。
这几日她一刻不离跟着他,清早随他一起出门,晚上硬守到他收工回府。明华章在衙门待多久,她就陪多久,哪怕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也不肯放弃。
明华章说过好几次让她先走,她却摇头,说光阴一去不复返,她要充实过好每一天。明华章知道她想快点破案,再心疼也只能忍着。
明华章低头,长久看着她的侧脸。她的眼睛长得很美,平时像清泉一样,总是那么欢快活泼,没一刻消停。此刻她闭住眼,如海棠春睡,雪落红梅,有一种不染世俗、兀自盛放的艳丽典雅。
原来不知不觉间,那个豁着牙掉眼泪的小娘子,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有了充满女人味的娇美容颜,有了自己的主见和坚持,也有了爱慕者。
明华章盯着她,像被蛊惑一般,脸颊不知不觉靠近。他的唇快几乎触碰到明华裳额头上,忽然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少尹,大事不好了,城南……”
衙役接到报案,发现正是熟悉的地点,赶紧跑过来禀报少尹。他砰地一声推开门,看到他们少尹手掌虚虚捂着肩上少女的耳朵,双眸如寒剑般朝他射来。
衙役磕巴了下,嘴边的话一下子忘了。这时少女已经被吵醒,迷迷蒙蒙睁开眼睛:“我怎么睡着了……二兄,出事了吗?”
明华章冷冷扫了衙役一眼,看向她时声音依然轻柔如风:“没什么,只是小事,你继续睡吧。”
明华裳看清门口有人,赶紧整理头发坐好。衙役这时候才敢进门,哭丧着脸道:“少尹,不是小事,出大事了!”
“何事?”
“您让小的们盯着的那位神医楚骥,今早被炸死在自家医馆里了。”
第120章 楚骥
城南,百姓围着一间焦黑的药材铺指指点点,官差不断赶人,还是拦不住人群看热闹的心。
“光天白日的,怎么烧成这样了?”
“哪是烧的,是炸的!”
“怎么回事?”
“不知道,大清早的我正忙着扫地呢,突然听见轰隆一声,出来一看,回春堂被炸的焦黑。可怜了楚郎中,远近闻名的神医,竟被炸死了。”
“什么,死的竟然是楚神医?长安最近怎么尽发生邪事,前两天城北一个酒楼掌柜也被炸死了,那天还是上元节呢。”
“唉,不知道是不是王道失德,惹怒了上天,这才在长安降下种种天谴。从去年起长安就命案不断,都没安生过。”
“嘘,这种话可说不得!”
身后议论声纷纷扰扰,明华裳站在回春堂门口,仔细看店中摆设。明华章从里间出来,明华裳问:“怎么样?”
“和钱益一样,被炸的面目全非,宛如焦炭。这究竟是什么火药,威力如此强大?”
炸成这个样子,便是叫仵作来验尸都无从下手,尸体上很难再提取到线索。明华裳微微叹气,说:“钱益被炸死,曾经给柳氏开药方的郎中也被炸死,我知道不能先入为主,但事情是不是太巧了?”
明华章有条不紊给各个官差交待了任务,用眼神示意明华裳跟上,朝后院走去:“不急着下定论,先去问问这位楚神医是如何被炸的。”
死者楚骥,乃远近闻名的神医,百年老字号回春堂的当代传人。事发时回春堂刚开门不久,店中无客,唯有楚骥和药童在。
药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呆呆坐在后院药坊里,看起来失魂落魄的。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一男一女相携而来,男子身上的官袍绯艳霸道,随着他迈入,乱糟糟的药坊仿佛霎间局促起来。
药童站起身,声音都有些哆嗦:“见过大人,师父不是我杀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明华章道:“没人说元凶是你。你把当时的情景不分巨细,全部复述一遍,是非曲直自有官府分辨。”
药童战战兢兢说:“医馆照例辰时开张,快辰时时我开了门,师父让我去后面炮制药材,他来整理药柜,然后我就一直在后面切药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一声炸响,我吓了一跳,赶紧跑去前堂看,却看到师父倒在地上,周围全是火,地上血肉模糊,有一截断掉的胳膊都飞到门口了。那时师父还有气,我吓坏了,赶快跑出去喊人,但等我叫人回来,师父就断气了。”
药童说着又呜呜哭起来,看起来受到了极大惊吓。明华裳看药童脸上的惊惶不似作伪,问:“从开门到爆炸这段时间,有人来过回春堂吗?”
药童茫然摇头:“我一直在后面切药,我不知道。”
明华裳问:“那你可曾听到可疑的声音?比如你师父和什么人交谈、争吵?”
药童下意识摇头,顿了下,不确定道:“师父出去了一趟,算吗?那会我正在切药,突然听到师父问‘是谁’,我以为师父在喊我,赶紧跑去前堂。但师父没注意到我,他从外面抱了一个包裹回来,抱怨‘又是谁乱敲门’。我见没我的事,就回来继续炮制药材了。再然后,就听到了爆炸。”
明华裳神情一凛,这么说,那个包裹里面极可能是火药!她忙问:“是什么样的包裹?”
药童拿手比划:“大概这么高,这么长,看起来挺沉的。我以为是药材,就没在意。”
“经常有人在你们门口放包裹吗?”
“也不算经常吧。”药童说,“有些人付不起药钱,会送自家的鸡蛋、布匹来抵,也有人去城外采野菜,送来我们药铺,多少能抵些钱。”
明华裳若有所思,如此看来,应当是凶手将火药藏在包裹里,放到回春堂门口,故意敲门提醒楚骥后立刻离开。楚骥以为又是抵账的东西,毫无防备抱进来拆开,旋即被炸死。
明华裳问:“这几日有人来找过你师父吗?”
药童摇头,明华裳拿出柳氏的画像,又问:“最近你见过这个女子吗?”
药童盯了一会画像,还是摇头。明华裳很意外:“你好好想想,不拘最近,几个月前也可以。”
药童仰头想了好一会,依然一脸困惑:“不记得了。”
药童被吓着了,明华裳也不好继续逼问,她看了看周围,问:“我可以在这里看看吗?”
药童瞥了眼明华章身上的官袍,畏惧地点头。明华裳在作坊中走过,拿起各种制药工具看,问:“平时炮制药草,都是你在做吗?”
“关键的几味药材是师父亲自动手,其他都是我做。”
明华裳看着堆积成山的药草,问:“这么多活,你干的过来吗?”
药童垂下头,讷讷说:“晚睡几个时辰,总是能干得过来的。师父怕被人学走了药方,从不让人靠近作坊,我得师父赏识才能和师父学习炮制。事情多,正说明了师父看重我。”
明华裳看看才十四五岁的药童,再看看繁重的炮制苦劳,深深叹了口气:“你才多大,你师父为了保护他的秘方,竟压榨你这么小的孩子,真是自私。”
药童唯唯诺诺说师父好话:“也不是,之前有大师兄的。只是师兄炮制药材时中毒死了,这些事才轮到我身上。”
明华章听到死人,本能问:“什么时候的事?”
“六年前。”
冯掌柜之死是三年前,回春堂的事发生在命案之前,应当没关系。明华章说不上失望还是松口气,他见药童畏畏缩缩被吓到的样子,不欲为难一个孩子,示意明华裳出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