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镇国公呵斥,“你想的倒轻松,我在世时还能护着你,若我过世了,谁愿意无怨无求地照拂你、护持你?”
明华裳不假思索反驳:“二兄呀。”
镇国公不语,静了静说道:“我当然相信,以他的品性,定不会对你不闻不问。但他以后也会有妻子儿女,鞭长终究莫及,你还是有自己的家为好。”
明华裳发现镇国公真的在担忧她未来的生活,她不再辩论嫁不嫁人,正了容道:“阿父,你的慈心女儿明白,但程大郎恐非良配。”
镇国公脸色立马严肃起来,问:“为何?今日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明华裳赶紧替程荀辩白:“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和我想法不一样,说不到一处去。”
镇国公无声松了口气,瞪了明华裳一眼:“我还以为是什么事。你们刚刚认识,当然说不到一处去,等日后相处久了就好了。”
镇国公完全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明华裳再一次郑重道:“可是,我不喜欢他。”
镇国公更不以为意了,说:“你还小,成天把喜欢挂在嘴上,等你再大些就知道,两个人能过日子最重要,喜不喜欢的,等时间长了就淡了。我和你母亲刚成婚时也磕磕绊绊,一个月说不上几句话,后面,不也生下了你们兄妹吗。”
明华裳皱眉道:“可是,这不是一回事……”
镇国公打断她的话:“你先别拒绝。就算你不喜欢程大郎,不妨和他先接触着,上元那日与他四处走走,看看他如何待人接物,说不定你就觉得此人还不错。如果你还是不愿意,等上元回来后,为父自会帮你拒绝。镇国公府再不济,也不会少了你一口饭吃。”
明华裳露出笑,小嘴吧嗒吧嗒道:“可不止一口饭,我还要吃撒子、蒸饼、酥皮、汤饼、水晶糕……”
镇国公又气又无奈,笑着看小女儿掰着手指数吃的。他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变得悠远沧桑,等明华裳报菜名报的差不多后,镇国公道:“好了,知道你能吃,饿不死你的。来人,去厨房点二娘子刚才说过的菜,送到我这里来。很久没有一家人吃饭了,去把二郎也叫来。”
明华裳对点菜的热情远比挑首饰强烈多了,她跑去交待吃食,恨不得连每道菜加什么佐料都吩咐清楚。她说得口干舌燥,抿了口茶,听到外面传来问好声。
明华章进门,眉眼淡淡,神色冷寂如雪。他解下披风,亲手放好,折身时,才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明华章怔了怔,惊讶问:“裳裳?”
明华裳穿着轻便温暖的襦裙,从帷幔后探出一颗头:“二兄,怎么了?”
明华章注视着那双珠玉一样的眼睛,良久哑然。他想说,他一直在等她,路上在等,回屋后也在等。他以为她被什么事缠住了,可是原来,她只是不想去找他?
也是,她这么大的人,有手有脚,有亲人有朋友,打发时间的选择那么多,为什么非他不可呢?
这是明华章第一次直观地意识到,明华裳有很多很多人爱她,他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之一。
明华章沉默,他本来性子就冷,不说话也没人发觉不对。镇国公招呼明华章坐,说:“上元节是你们少年人的节日,不可辜负。你们兄妹今年就十七了,也该考虑终身大事,华章,你可有想法?”
明华章静了静,漆黑的眸子如墨玉浸冰,极淡地往旁边勾了下。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平静,恭顺端正道:“全听父亲安排。”
镇国公摇摇头,说:“这是你的事情,你若无意,我不会逼你。你若有意中人,随时来找我,就算是月宫里的仙子,我也定想办法帮你提亲。”
明华裳幽幽说:“阿父,刚才你和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闭嘴。”镇国公没好气瞪了明华裳一眼,转头和煦地对明华章说,“华章,上元那日还有劳你多上心,盯着裳裳和程大郎,别让她乱跑。”
明华裳低低哼了声,镇国公怒目圆瞪,道:“哼什么哼?你老老实实听华章的话,和成国公府看看灯就回来,不许自作主张,听到没有?”
明华裳不情愿应了声:“知道啦。”
明华章脸色白的似雪,他目光扫过镇国公和明华裳,像置身于烈马上却失去了缰绳,全然失控。
明华章问:“父亲,你真打算让二娘去见程大郎?”
镇国公不置可否,道:“程家和我们也算门当户对,先相处着,其他的事不急着谈。”
明华章心中又是一冷,他转头看向明华裳,希望在她脸上看到抗拒、反对,但他只看到一张温柔含笑的芙蓉面。
她甚至都没有朝他的方向看来。
明华章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他是她的兄长,护送妹妹本就是他的职责。
哪怕是送妹妹去和人约会。
他在奢望什么呢?
第115章 上元
一顿饭吃的热闹又寂静。明华裳一边吃一边和镇国公说话,从二房叔母的娘家添丁,上元节该送什么礼,到昨天半夜起风了,吵得明华裳后半夜没睡好,她小嘴巴拉巴拉,内容琐碎而漫无目的,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镇国公同样随意回着,想到什么说什么,话题被扯得十万八千里。明华章端坐案边,默默吃饭,一言不发。
这场对话若记录下来,定然是既无逻辑又无意义的,然而生活不就是这些无意义的鸡毛蒜皮堆积起来的吗?从亲戚家送什么礼,到一衣一食一行,一日日重复下去,便是生活。
虽然明华章很少参与这些家长里短,其实他很喜欢听。这类话题就像用柴火烧出来的饭,带着鲜活的烟火气,会让人从心底里放松下来。明华章一边贪恋,一边又无比明晰地意识到,他不属于这里。
明华章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拭手。镇国公瞧见,问:“二郎这就吃完了?你只吃这么点?”
明华章笑笑,说:“我一直在吃,其实吃的并不少。”
镇国公还是不放心,一迭声嘱咐他多吃,等回头瞧见明华裳欢快扒饭的模样,忍不住嫌弃道:“你少吃点吧,都快出嫁的姑娘了,一天还是早食宵夜顿顿不缺。哪家的娘子像你这么心大?”
明华裳不高兴了:“你骂我懒,骂我不学琴棋书画,现在连我吃饭你也骂?偏心也没有你这样偏的。”
镇国公气得要骂这个逆女,明华章及时说道:“父亲,裳裳说得在理,她还在长身体,正该多吃多睡,你不要太苛责她。”
镇国公没好气扫明华裳一眼:“你看看你兄长多懂事,再看看你,就知道顶撞我。还不快谢谢兄长?”
明华裳轻哼一声,回呛道:“要是没有你,我们兄妹感情好着呢,你少在这里挑拨。”
镇国公再次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明华章忙道:“裳裳,少说两句,父亲也是为了你好。”
明华裳翻了个白眼,快速扒完碗里的饭,重重放下碗走了。镇国公瞧见怒道:“你看看她,还敢和我摆脸色!哪家的姑娘像她这么为所欲为?”
明华章心道是谁宠出来的,镇国公心里没数吗?明华裳一出生就没了母亲,镇国公生怕她在内宅里受欺负,从小到大一句重话不舍得说,要什么给什么。琴棋书画学不会那就不学,女红老扎手就让绣娘代劳,明华裳不需要拿到第一,不需要聪明懂事,父亲总会无条件爱她、宠她、宝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