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发现被绑到密室时不惊慌,发现被杀人凶手盯上时不惊慌,此刻却皱了皱眉,脸上露出明显的反感:“你是说,你的父亲,侵犯了自己的女儿,还冠以修佛法的名义?”
卢渡冷笑一声,脸上表情扭曲,完全陷入回忆中:“是啊,可真是令人恶心呢。在我很小时,因为父亲溺爱妹妹,却从不理我,我十分厌恶她,可是我十三岁那年,我去父亲房间里找他,无意撞到他对妹妹……那时候她才十二岁,就在这个地方,这个石台上。”
“我现在都记得看到那一幕的感觉,男女白花花的身体无比丑陋,令人恶心,可是母亲却置之不理,一心拜她的佛,父亲威胁我,如果我将此事宣扬出去,致使范阳卢氏名声受损,我就是家族罪人。我本身就没有才能,若再没了卢氏的名声,更是一文不值。”
明华裳静静听着,问:“所以,你屈服了?”
“不然呢?”卢渡讽刺地笑,“我还有第二条路吗?我无法面对父亲,也无力救出妹妹,只能搬到青山寺去住。我问青山寺住持该怎么办,住持告诉我说,修佛。”
“妹妹她前世造了孽,此生才会经历这些。她用身体渡孽,亦是修行,等来世,她会去往极乐世界享福。我相信了,此后两年在青山寺潜心修佛,可是我十五岁那年,下人说妹妹死了,我赶快赶回家,发现她的棺材都钉好了。她下葬后,我偷偷去看过,她的身体全是紫青,是被玩死的。我问住持怎么办,修佛好像没有用,那些孽畜一点都不会被引渡成佛。住持说,那是妹妹功德还不够。我带着他去妹妹的墓冢,他挖出妹妹的胫骨,做成骨笛,说只要这样,就可以消除妹妹前世轮回中的孽障,渡她前往极乐世界。”
“你信了?”
“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卢渡垂眸合手,他脸色苍白,在鬼影森森的密室中做出如此虔诚姿态,既荒诞又阴森,“她欠了债,今生才会如此。住持将她的骨笛供奉在菩萨前,每做一次法事,念一次经,就是在消弭她的债。等来世,她就能投个好胎了。”
明华裳挑挑眉,无法理解这种受害人有罪论。卢渡妹妹经受这些是因为前世欠了债,卢渡父亲做这些下辈子会还债,可是,此生她已经死了,而卢渡父亲没有付出任何代价,要来生有何用?
然而看起来,卢渡却对此深信不疑。明华裳继续问:“既然你已经替她还债,那为什么还要杀那些女子?”
卢渡慢慢睁开眼,密室只燃了一盏油灯,他的脸在幢幢火光下,显得诡异可怖:“那是因为我开始议亲了,而我发现,我无法对任何一个女子产生冲动。”
明华裳眉目微动,有些明白了。算算时间,卢渡杀五月时,正值十八岁,最躁动、最血气方刚的时候。可是,他无法对正常女子生出冲动,压抑的欲望必然要从另一个出口释放。
卢渡极轻地笑了笑,如情人呢喃般说:“我如此憎恨那个禽兽,可是最后我发现,我也和他一样。”
当他发现自己不喜欢或温柔或灵秀或开朗的女子,却对十三四娇娇小小的幼女有冲动时,不知多么惶恐。他在痛苦中折磨了两年,一直在说服自己他不是这种人,他绝不会和那个禽兽一样!可是有一天,他仿佛失去了意识,等他回过神时,就发现他已经把那个很像妹妹的女乞丐带回禅房,并打晕了她。他慌了片刻后,心底生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她只是一个女乞丐,而他是范阳卢氏之子,能跟了他是她三辈子的福分。如果他将她藏起来,以后专门伺候他,想必她会很乐意的。
就这样,卢渡将五月藏在地下祭坛。这曾经是他外祖家的宅院,他童年在这里长大,对这里一草一木再熟悉不过。他知道青山寺地下有密室,后来母亲笃信佛教,已经将这里改造成供奉欢喜佛的祭坛,住持一个月也来不了一次,是一个绝佳的世外桃源。
而他的房间里,正有通往祭坛的密道。他当初选择这间院子居住,就是因为儿时他曾在密道里玩耍过。
他以为只要他小心谨慎,一定能瞒过所有人。可是五月激烈反抗,好几次差点被她逃出去。明明她只是个乞丐而已,如果不是他,她这辈子只能跟最下等的地痞流民。
卢渡没办法,他不能拿范阳卢氏的名声冒险,只能杀了她。五月会经历这些,是因为她前世欠了冤情孽债,他学着住持曾经的样子,试图取胫骨为五月积功德,可是他手法十分不熟练,弄得满地鲜血,最后还被住持发现了。
卢渡很冷静地告诉住持,如果他报案,卢渡就将前几次住持说的话告诉官府,他们谁都跑不了。
住持最终不敢冒险,答应替卢渡隐瞒。
住持有青山寺的钥匙,极大方便了卢渡行动。在夜深人静时,卢渡将五月的尸体扔到后山,果然如他所料,压根没人关注。他在久违的宁静中过了一年,天授七年时,他再次忍不住了。
这次,他盯上了黄祭酒家的婢女雨燕。一个丫鬟而已,不比乞丐高贵到哪里,只要像上次一样,他可以轻松遮掩此事。
但是他没料到,在他带走雨燕后,黄采薇追来了,并撞到了他对雨燕动手。卢渡没办法,只能同样打晕黄采薇。
然而,这次善后时出现了一点问题,黄祭酒突然找上门来,卢渡只能仓促将人运出去,险些被京兆府抓到。
国子监祭酒的千金遇害,案件声势浩大,席卷长安,青山寺住持和卢渡都被吓到了。住持和卢渡大吵一架,不肯再让卢渡借住青山寺,卢渡只能回父亲的家。
可是,他看着自己的父亲母亲,实在无法忍受。连续两次杀人仿佛给他指引了一条全新的路,卢渡也是突然意识到,他可以杀了他们。
杀那两人要比杀五月等人容易的多,他在他们的茶水里加了毒,很快他们就抽搐着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卢渡居高临下看着他们,依然觉得人白花花的躯体很恶心。
之后他将那两人搬到床上,点燃帷幔,做出失火的模样。他算准了风向和起火的速度,故意躺在火海里,等着别人将他“救起”。
事后一如他预料,家里下人以为是意外失火,大家都很同情他。卢渡成了卢家唯一的话事人,他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老仆遣散,这样,就再也没人会知道卢家不堪的真相了。
杀了父母后,卢渡终于觉得心头通亮。他不再狩猎少女为自己缓解压力,甚至有余力为她们念经祈福,这样宁静的生活过了四年,直到一个愚蠢的模仿者冒充他作案。
卢渡无法忍受世人轻视他,为此他宁愿再杀一个人,来证明自己的优雅、完美。
这次他以为还会和前两案一样,查来查去不了了之,可是京兆府新来的少尹十分难缠,竟然查到了国子监,甚至好几次来找他问话。卢渡从那个少年清澈冷静的眼睛中能看出来,他在怀疑他。
盘查越来越紧,卢渡有些怕了,他时隔多年再次拜访青山寺——此时已经叫普渡寺了,要求住持协助他,为他脱罪。
不止是为他,更是为他们。如果之前的事传出去,住持也得不了好。就算住持是方外之人,可以免于治罪,但普渡寺的香火必然会一落千丈,那还不如杀了住持。
住持最终同意了。住持在卢渡指定的日子去长安讲经,为此特意带走所有僧人,只留下岑虎,为岑虎制造“偷东西”的契机。然后住持让岑虎陪着卢渡游山,他在寺内弄乱岑虎的禅房,做出岑虎畏罪潜逃的假象。卢渡则故意走到危险路段,趁岑虎不备将他推入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