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全是男人的地方,光留下来,就已经要拼尽全力。
明华裳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亲眼看到明华章在京兆府内步履维艰,心疼明华章被长官刁难,可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任遥,苏行止,谢济川,每个人都要付出许多努力,来适应新的身份和环境。大概除了江陵,其他人都各有各的辛苦。
或许江陵也不轻松,在外人看来他有一个好爹,无论做什么都有父亲给他铺路,简直羡煞旁人。可是,江陵真的喜欢这种优待吗?哪怕他靠自己努力做出成就,旁人也会不以为意地说,还不是靠他阿父。
明华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笑着道:“这么辛苦,那更要好好吃一顿了。今日这顿我请,你们想吃什么?”
这一点任遥对明华裳很放心,说道:“我们成日都要当值,没时间在长安里逛,你知道的吃食肯定比我们多,你来决定就好。只要最后加一壶热酒就好。”
明华裳也不再客气,很快就选好菜,说:“最近西市传来大食国的马朗酒,听说和中原口味截然不同。今日我们尝尝新酒如何?”
任遥当然没有意见。长安是座包罗万象的城市,舶来品随处可见,长安无论是生意人还是食客,对新鲜东西都接受良好。
明华裳要了壶马朗酒,没一会店小二上齐了酒菜,就退下了。这个位置是明华裳特意选的,四周还算清幽,方便说话。明华裳斟酒,对着任遥、江陵,认真道:“上次的事多谢你们,只是这段时间京兆府事情多,我二兄忙着公务,实在抽不出时间,就托我来向你们二人道谢。多谢你们出手相助。”
任遥摇头示意无碍,江陵大咧咧道:“我们是队友,说这些见外的做什么。那天他伤得可不轻,我见到他的时候都吓了一跳。现在他的伤好些了吗?”
明华裳笑着点头:“好多了。”
其实没有,明华章第二天就又投入案件中了。一切如他所料,那日魏王大肆搜庙后,普渡寺住持被惊动,悄悄清理了地下密室的痕迹,明华章再去时,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祭坛。
欢喜佛亦是密宗的信仰,虽然不合世俗,但也无可指摘,光靠普渡寺地下有密道是没法证明什么的。明华章只能去寻找新的证据,这几日忙得人影都看不到,哪有时间养伤。
江陵好奇问:“你们到底做了什么,竟然惹到了魏王?我听说,那天晚上魏王都去镇国公府了?”
长安里面没有秘密,魏王夜闯镇国公府的事很快就传遍了,现在大家都在猜明家做了什么得罪了魏王,有意和明家交好的人都迟疑起来,明妤几人议亲再次受阻,此刻镇国公府内正是一片凄风苦雨。明华裳没有透露他们玄枭卫身份可能暴露的消息,只是道:“和案子有关系。”
连环杀人案传的沸沸扬扬,长安里没人不知道。任遥和江陵都露出了然之色,任遥低声问:“不是已经定案了吗?”
“二兄觉得真相不是这样,自己还在私下查。”明华裳简略解释,点到为止,“其中有一桩案件,和魏王有些关系。”
明华裳三言两语中透露出许多信息,和京兆尹公布的真相相差甚大,任遥和江陵都懂了,不再追问。他俩正要转移话题,没想到明华裳却正了脸色,说道:“今日设宴是为了答谢你们两位,除此之外,我还有一桩事,想请你们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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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萧萧,一位年轻郎君勒马,停在村口。他身着靛青长袍,肩系墨色大氅,颀长挺拔,长身玉立,跃下马的动作灵秀又利落,宛如画中人从千山雪中走来。
这样清俊出色的郎君罕见,路上人或明或暗都在打量他,他在这种目光中安之若素,主动停到一位老者前,礼貌问:“请问,徐大娘家在这里吗?”
老者上下打量他,问:“哪个徐大娘?”
“曾经在长安卢家帮佣的徐大娘。”明华章说道,“我从长安来,有些事想问问她。”
可能是明华章一身凛然正气太令人信服,老者没有怀疑他是坏人,直接指给他方向。明华章循着指引,找到徐大娘家,徐徐叩门。
“来了!”里面传来一声应和,脚步声咚咚而至,随即大门打开,门里的人看到明华章,表情愣住了。明华章适时解释:“我是长安京兆府之人,来询问卢家旧事。敢问是徐大娘吗?”
日头渐高,冷白色的阳光洒在地砖上,散射出炫目的光晕,和阴冷清寂的殿内仿佛两个世界。卢渡跪在蒲垫前闭目念经,十分投入。
这时旁边跪下来一个人,正好在卢渡身边,她晃了晃手中的香,喃喃道:“望菩萨保佑,一愿二兄仕途顺畅,二愿家人康泰平安,三愿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她说完,照模画样拜了三下,将香插在炉中,步履轻快地走了。在她走后,卢渡睁眼,忍不住回头看她。
她看起来对佛并不感兴趣,许的愿望也世俗至极,正是众人印象中的长安小娘子,家庭和睦,兄长宠爱,在西域金器和牡丹花宴中长大,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都城范儿,每日最大的烦恼就是找一个门当户对的郎君。她独自走在佛寺中,神态也是坦然的,好奇但不怯场,显见已经见惯了。
卢渡认出来了,这似乎是镇国公府的二娘子,她的兄长是这段时间很出名的进士郎明华章,正在京兆府供职,一释褐就是四品,也是长安中很典型的世家才俊,整个人生顺畅的像是传奇话本。
他在普渡寺时撞到过这两人,看得出来他们兄妹感情很好。这样受宠的小娘子,为何会单独出现在清禅寺?
卢渡没忍住,起身,朝门槛外走去。
明华裳侧坐在栏杆上,伸手去够红腊梅。梅花红艳胜血,被雪压得不堪其负,她抬手拂去花枝上的积雪,那节手腕显得尤其纤细洁白。
卢渡在后方看了一会,缓慢走近,说:“尸毗王割肉喂鹰,娘子为花拂雪,二娘子真有佛性。”
明华裳回头看到卢渡,惊讶了一下,有些拘谨地站起身。但这种拘谨是贵女式的矜持,她面上依然有礼有节,进退得宜纳福:“卢博士万安。让卢博士见笑了。”
卢渡不疾不徐回礼,问:“明二娘子怎么独自坐在这里?”
明华裳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出来找阿兄,但京兆府的人说他不在,我不想回去,就在附近逛一逛,等他下衙后让他陪我逛街。”
卢渡道:“快年关了,长安里鱼龙混杂,娘子一个人在外面,恐怕有些危险。”
明华裳不以为意道:“凶手都抓到了,街上这么多人,哪有什么危险。”
卢渡没有应声,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什么。明华裳却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娇小姐,哪怕最开始有戒心,一旦开始说话也渐渐没了戒备,叽叽喳喳道:“还是我二兄最厉害,以前的京兆府官员抓了四年都没抓到,他一来凶手就落网了。祖母和父亲都说,二兄这次立了大功,以后仕途会更加顺畅。他现在已经四品了,京兆尹破了这个大案,估计很快就能高升,到时候他接任京兆尹,便是三品了。他再破几个案子,调到六部去做侍郎,说不定,他能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呢!”
这样的升官履途太过于理想了,然而结合明华章的家世、相貌、出身,只需要再加上一点点运气,这样的履历未必不能成真。卢渡静静看着明华裳,说:“二娘子这么关心兄长仕途,看起来你们感情很好。”
“那当然。”明华裳美滋滋道,“我二兄是长安里,不,天底下最好的郎君。前段时间那个连环杀人案闹那么大,但我二兄接手后,才三个月不到就破案了。要我说,长安的罪犯就应该赶紧忏悔,改邪归正,或者远远离开雍州,要不然撞到我兄长手里,保准让他们原形毕露,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