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国公夫人看到国公也在,便知道这是成国公同意的。她脸上沉肃,看不出什么情绪,说:“既然是三娘的朋友,那就进来吧,送她最后一程。但三娘还未殓容,还望诸位大人回避。”
明华章拱手:“这是自然。”
说完,明华章就带着京兆府一众官差出门,主动合上门窗。堂内只剩下女眷,都是女子,说话也不必那般顾忌,明华裳问:“夫人,可容我见见三娘?”
国公夫人叹气,说:“她在里面,老大家的,带她去看吧。”
一位脸色苍白、几乎哭晕的夫人上前,明华裳认出来这就是成国公世子夫人,也就是程思月的母亲。明华裳忙扶住世子夫人,步入内室。
室内正中放着一个木板,上面盖着块白布。明华裳叹气,祭拜程思月后,问:“世子夫人,带三娘子回来后,你们可曾给三娘子擦洗或换衣?”
世子夫人抽泣着摇头:“尚未。”
明华裳微松了口气,不幸中的万幸,女眷们沉浸在悲痛中,还没有给程思月擦身。明华裳在征得世子夫人的同意后,上前解开程思月的衣服。
她刚才说服京兆尹、成国公时,说是由仵作远程指导,她来动手,其实明华裳自己就学过粗浅的验尸知识,只要不开刀,她的储备足够。她解开衣服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程思月的皮肤上面青紫交加,胸、背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腿间更是惨不忍睹。世子夫人承受不住地撇过头,呜呜哭了起来。明华裳听着哭声难受,但还是忍住,继续检查程思月的身体。
她身上没有明显外伤,但手腕上有深可见血的绑痕,伤口还沾着细小的麻绳碎屑,像是曾被绳索缚住。明华裳小心夹出碎屑,放入证物盒中。明华裳翻开程思月的眼睛、嘴唇,注意到眼睛上有点状出血。
是窒息死亡?明华裳去翻她的手指,轻轻咦了一声。
她的指甲上有紫绀痕迹,符合窒息征兆,但更重要的是,她右手中指不见了。
明华裳忙问世子夫人:“夫人,三娘双手正常吗?”
“当然。”世子夫人说,“她的手指长得特别好看,又细又长,她平常最是爱护那双手了。”
那这节指头是意外断裂还是凶手所为?明华裳凑近去看,注意到断指处的切口非常利落,手筋被割断,关节是整整齐齐分开的。
处理关节这么干净,那就说明是凶手特意取走的。明华裳不期然想起黄采薇案整齐剔除的胫骨。
但为什么是手指?手指中为什么又是中指?
明华裳仔细检查后,又认真地帮程思月将衣服穿好。她出去和仵作汇报结果,当着成国公和明华章的面,仵作不敢指挥明华裳,事实上也确实没什么能补充的,仵作谢道:“明娘子检查的很仔细,没什么遗漏了,辛苦娘子。”
“我应该做的。”明华裳说,“这个凶手残暴不仁,泯灭人性,抓到他是为民除害,我合该出一份力。”
明华章说道:“等回府后,我会让舍妹口述,我亲自来书写验尸文书,还请京兆尹、成国公放心。不知可否请成国公通融,叫三娘子身边人过来问话?”
尸体都验了,审问也没什么可推辞的,成国公摆摆手同意了。成国公毕竟年纪大了,折腾了一上午,脸上露出明显的疲态,众人见状请成国公暂避休息,京兆尹顺理成章陪着成国公去书房,将盘问这类辛苦琐碎的跑腿活扔给明华章。
明华章脸上没有任何怨怼气愤,他还是那样从容不迫,沉着稳重,先是给众多衙役分组,然后根据各人能力分配不同任务,时间、地点、内容交待的清清楚楚,有条不紊。众官吏一一领命离开,最后,明华裳凑上来,期待问:“二兄,我呢?”
明华章淡淡瞥了她一眼,说:“我想让你回家,你觉得呢?”
明华裳眨眨眼,大眼睛吧嗒吧嗒望着他,不说话。明华章无奈叹气:“行吧,你留在这里陪程夫人说说话。无需刻意打听什么,顺从你本心,宽慰宽慰她们就好了。”
明华裳应下,真心说:“二兄,你真是知人善任。”
明华章冷淡扫她:“这里没人,不用给我戴高帽了。”
明华裳噘嘴,轻轻哼了声:“人家明明是真心夸你,不识好人心。”
京兆府办案,但明华裳却一路跟随,放在外人眼里十分醒目且扎眼。明华裳一概推脱为她来给兄长送吃食,凑巧撞到认识之人的命案,她不忍心程家娘子受害以及想为兄长分忧,就跟过来看看。
外界早就知道他们两人是龙凤胎,如此形影不离倒也说得过去,没人对她一个小娘子多做为难。明华章耳提面命让招财寸步不离跟着明华裳后,就去忙他的事了。明华裳回到正堂,继续陪成国公夫人、世子夫人说话。
成国公夫人因为精力不济,去后堂休息了,世子夫人脸上敷着粉,很明显刚才又哭过。明华裳一出生就没见过母亲,她见到世子夫人,忍不住想她的母亲是不是也是这样?
这般代入后,明华裳心里更难过了。她干巴巴说着节哀顺变,但她心里知道,没有哪个母亲可以对惨死的女儿节哀。她静静陪世子夫人坐着,等对方情绪稳定一点后,明华裳才问:“夫人,昨日三娘子因何出门?”
说起这个世子夫人又是恨又是气,道:“没人让她出门,是她自己偷跑出去的!”
明华裳挑眉,十分意外:“偷跑?”
“没错。”世子夫人说道,“她借口要习字,将所有丫鬟都赶出去,不知什么时候偷跑了。还是等晚上吃饭时我才发现不对,我逼问丫鬟才知,她竟然上午就不见了。我赶紧让人找,折腾了一宿没睡,结果第二日却听说……”
世子夫人又勾起了伤心事,掩面哭泣。明华裳叹息,问:“那伺候三娘子的丫鬟呢?”
“还在院里跪着呢。”世子夫人气得咬牙,“要不是她们伺候不力,隐瞒不报,月儿怎么会出事?”
明华裳对此不好评价,她顿了顿,轻声问:“夫人,可否允我去见见她们?”
明华裳进入程思月生前的院落,一排丫鬟跪在石板上,这么冷的天气,她们在外面跪了一天一夜,冻得瑟瑟发抖,有些都已经晕过去了。
丫鬟们见到有人进来,抖得越发厉害,以为夫人要发卖她们。明华裳暗暗叹气,说:“你们不用紧张,我奉京兆府少尹所托,来和你们问问话。”
明华裳在屋里缓慢踱步,仔细查看程思月的用具。一个丫鬟模样的人站在墙边,她浑身打摆,站都站不稳,却还战战兢兢给明华裳行礼:“奴婢给大人请安。”
明华裳叹道:“不用叫我大人,我只是随便问问。三娘子生前喜欢在这里写字吗?”
丫鬟听到“生前”两个字,面容凄苦,点头道:“是。”
“昨日她为什么要打发你们出去?”
丫鬟同样茫然:“奴婢也不知,三娘子以前也常常关起门练字,奴婢只以为和往常一样,并不知娘子会溜走。若奴婢知道三娘子要出门,绝对不敢隐瞒夫人。”
类似的事明华裳也干过,她知道这种事只要当事人愿意,丫鬟就算三头六臂也看不住。明华裳问:“你们可知她为何出门?”
丫鬟摇头,显然是怕明华裳迁怒,眼神瑟缩无措。明华裳换了个问法,又道:“这几天,她可有什么异样?”
“异样?”丫鬟茫然思索了良久,迟疑说,“前天娘子去花园里走了一趟,回来后便很高兴,一晚上都在试衣服。若说其他的,似乎就没了。”
试衣服?明华裳仿佛感觉到什么,问:“三娘子今年多大,可曾定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