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济川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但明华裳提出来的问题说大不大,却又着实无法解释。谢济川拧眉想原因,明华章轻轻拍了明华裳的脑袋一下,肃着脸说:“破案要严谨,不许用‘我’来代指凶手。”
明华裳还以为明华章要说什么,结果竟然是这种事,她无奈道:“只是打个比方,何况代入凶手的角度,才好发现问题呀。”
“那也不行。”明华章对此意外地执着,脸色冷冰冰的,没有丝毫转圜余地,“我早就想说了,你是你,凶手是凶手。破案是任务,这次结束了还有下次,但你的生活是自己的。你应当像个旁观者一样,冷静理智地观察凶手、死者,而不是代入任何一方。”
明华裳私心里不以为意,她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连这种事情都不懂,明华章实在是小题大做。她不忍当面驳明华章的好意,随意点头:“好。”
明华章神色强势冷淡,手指按着她的头顶,将她拧过来对视:“真的记住了?”
谢济川实在受不了他们婆婆妈妈,咳了一声,道:“打断一下,关于老鸨不带凶器入内,我有一个猜想。她将张子云伪装成自杀,可见在她决定杀人时,就已经想好所有环节,所以无需带凶器。”
“但笔墨是玉琼准备的呀。”明华裳说,“老鸨怎么能未卜先知,知道房间里有纸呢?”
谢济川道:“她可是老鸨,张子云进入天香楼,玉琼请他去楼上切磋画艺,老鸨不可能不知道。”
“但她如何知道玉琼要用什么纸,如何知道玉琼会中途被贵客叫走,如何知道玉琼会表演水拓法,有现成的水帮她湿纸杀人呢?”明华裳目光灼灼,道,“谢阿兄,你因果倒置了。你在用结论逆推老鸨杀人。”
谢济川看起来吊儿郎当、游戏人间,其实他十分自负聪明。这是第一次有人当面说他错了,谢济川想要反驳,张嘴却哑口无言。
他意识到明华裳说得是对的。他预设老鸨是凶手,不断寻找能印证这个结论的证据。可是,到了这一步,证据还有意义吗?
谢济川沉默了。明华章看到,十分意外地看了明华裳一眼,出面给这次搜证盖棺定论:“好了,今日我们破解了密室,找到了凶器,进展已经十分不俗。接下来我们继续寻找线索,询问天香楼女子、死契奴仆两天前的时间和行动,尤其重点调查老鸨。江陵和任遥还在外面给我们争取时间,我们先出去吧,别让他们为难。”
明华章以近乎强势的态度决定了调查方向,制止内部质疑,明华裳和谢济川都默认了。他们从暗道返回隔间,明华章将暗道还原,说:“你们先出去,我还要丈量通气窗尺寸,我稍后再走。”
明华裳说:“两个人目标太大了,谢阿兄,你先走。”
谢济川静静望了他们一眼,一言未发,开门闪身离开。等谢济川走后,明华章拿出软绳,仔细记下气窗各个角度的尺寸,一边不紧不慢地说:“说吧,你有什么话。”
明华裳嘿嘿笑了笑,摸索过去给明华章打下手,道:“我怕二兄孤单,留下来陪陪二兄。”
明华章轻轻笑了声,没有追问。明华裳说是帮忙,其实眼前摸黑一片,实在搭不上手。她犹豫了一会,悄悄说:“二兄,你怀疑谁?”
“你刚刚才教训过谢济川,怎么,现在又想引诱我犯错?”
“没有。”明华裳尴尬,小声说,“其实,我更怀疑玉琼。看到死亡现场和那幅画后,我越发倾向是她了。”
“她?”明华章不置可否,“那日她在西楼,许多人都看到了,不可能横穿到东楼。”
“这一点我确实想不懂。”明华裳嘀咕,“但我真的觉得是她。我反驳谢阿兄时提出来的那些不确定,其实玉琼都可以控制。你想啊,她一个闻名长安的花魁,而张子云只是个不得志的文人,她为什么要亲自接待张子云?二楼空包厢那么多,为何偏偏请入有暗门并且正好在自己房间底下的风情思苑?”
明华章不咸不淡嗯了声,问:“那你觉得是什么?”
“别忘了她曾去过卫檀的宴会,亲眼见到卫檀死亡,很可能她也发现张子云的把戏了。卫檀死后没几天,张子云也死了,并且都和她有交集,我实在没法把这当做偶然。”
“证据呢?”
明华裳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证据可能有,但需要去玉琼房间里找。”
明华章终于忍俊不禁,回头定定看了明华裳一眼。明华裳被看得有些毛,扬眉问:“怎么了?”
“没什么。”明华章好笑道,“只是庆幸,幸好你是玄枭卫,要不然,我可能得去衙门大牢里找你了。”
明华裳被说恼了,垮着脸,明晃晃写着我不高兴。明华章知道见好就收,他收敛了笑意,认真道:“裳裳,凡事要讲证据,不能靠个人偏见。你和谢济川的想法我都会考虑,接下来,我会着重查玉琼和老鸨。”
明华裳脸上老大不乐
意,她正要反驳,忽然门外响起说话声。明华章脸色骤变,立刻揽住明华裳,翻身藏到架子后。
这时候,隔间的门也被人推开,光束从门外射入,映亮了模模糊糊的杂物轮廓。
“难得世子赌兴来了,你记得妈妈将赌具放到哪里了吗?”
“不知道,你找找架子上。”
明华裳绝望地听着脚步声逐渐逼近,心里大骂江陵坑队友。明华章收紧了手,将她紧紧压在墙上,藏在架子的阴影里,门口光束几乎擦着两人的衣角落下。
第68章 画屏
谁都没想到会突然有人进门,直奔着他们藏身之地而来。明华章来不及思考,立刻揽着明华裳躲到木架和墙壁的夹角,他单臂撑在墙上,另一只手悄悄按上短刃。
木架后形成一个三角形,刚好挡住了外界的光和视线。两个女子没料想里面有人,自顾自说着话。
其中一个女子进隔间里找东西,里面光线昏暗,连路都看不清,她走得磕磕绊绊,抱怨道:“里面怎么堆了这么多东西,根本看不清,你快去取灯烛来。”
明华章紧张起来,若是拿了灯台,那他们就暴露无疑了。幸好另一个女子懒得动弹,说:“拿骰子而已,你在架子上摸一摸,找到拿出来就是。江世子还在楼下等着呢。”
女子骂了两句“躲懒的小蹄子”,但也无计可施,只能伸着手摸索。她很快找到木架,在上面一样样翻找。
声音近在咫尺,明华裳都能听到女子自言自语的嘀咕声。女子逐渐往他们这边找来,明华裳怕明华章被看见,握住他手臂,将他往里拉。
然而她已经靠在墙壁上,即便再缩小自己,空间终究有限。被她这一拉,明华章近乎贴在她身上,明华章也没防备,低头看向明华裳。
两人视线相撞,四目相对。明华裳抬头望入明华章的眼睛,明明是这么紧张的时刻,但那一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世界刹那离她远去,女子的翻找声、外界的嘈杂声像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她只能看到明华章清亮明净的眼睛。
他易了容,唯独眼眸不变。他眼形内勾外翘,很有些凌人气势,但眼珠却又黑又圆,水润潋滟,像盛着星辰银河,哪怕放在有些平庸的脸上,也分毫不折损他凛然如松、清隽如竹的气质。
书上写眼睛时用目光如炬、顾盼生辉,曾经明华裳觉得夸大,此刻她突然发现,原来,真的有人可以闪闪发光。
尘埃在他们身后的光柱里悠悠浮沉,光影之下,黑暗仿佛流动起来,明华裳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一声比一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