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对比太鲜明,明华裳从来没有这样直观地意识到明华章骨相之俊秀,皮相之妍丽。明华裳看着面前还挂着水珠的脸,由衷说道:“二兄,你长得真好看。”
明华章本来闭着眼睛,半仰着头由她折腾。闻言他眼皮掀开一条缝,一刹间如天光乍破,云开月明,眼神中仿佛倒映着湖光水色。
明华章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不在意道:“身外之相而已。”
明华裳愣住了,明华章以为她累了,见状从她手中接过帕子,自己动手擦拭脖颈。明华章动作很快,不可避免地浸湿了衣领,明华裳看到他颈侧修长的肌理和上面摇摇欲坠
的水滴,莫名不好意思直视,默默移开视线。
明华裳脑子嗡嗡的,觉得自己全身都要纠缠起来了。她心慌意乱地绞手指,道:“二兄,你怎么从窗户进来了?”
其实这是句废话,明华章伪装成天香楼的杂役,还能大摇大摆从门里进吗?明华裳说出来就后悔了,她只是觉得不能让空气再安静下去,随便说点什么都行,结果没过脑子,问出这么白痴的一个问题。
明华裳恨不得咬舌,她本来就没什么优点,现在好了,他该不会觉得她很蠢吧?
明华章想的则完全不同,他深夜跳窗进入女子卧房,很有必要解释一下。明华章说道:“谢济川在外面盯梢,我想试一下从窗户进来有没有可能躲过街上的眼线,所以就试了试。是我思虑欠妥。”
明华裳连忙摆手:“没关系,自家兄妹,计较这些做什么。”
这种时候说出兄妹,仿佛在故意印证什么一样。明华裳心虚地避开眼睛,明华章垂眸,默默在盆中洗帕子。
屋里只能听到水声,气氛反而比刚才更微妙。明华章觉得这种时候不能不说话,便道:“差点忘了,他还在外面。二娘,你的口哨还在吗?”
明华裳不明所以,但还是从衣领中拽出一枚哨子:“在。”
“正好考考你。”明华章说,“你吹暗语,问他刚才看到我了吗?”
明华裳回想这几个字分别代表什么样的长短序列,然后吹出一段结巴的鸟语。
很快,窗外传来子规声。明华裳侧着耳朵,还在努力辨别里面的长短,明华章已轻笑一声,哗啦一声出水拧帕子。
水珠在他修长匀称的手指上滑动,简简单单一个拧帕子的动作,也被他做的赏心悦目。明华章说:“我就知道不行。看来,重点还是在于凶手怎么避开几十双眼睛,悄无声息进入密室。”
明华裳连蒙带猜,辨认出来谢济川说的是“一点都不明显,只有瞎子看不见”。紧接着,外面又响起婉转的鸟叫:“你可真行,这么久不出声,我还以为你死了。”
明华章将帕子展开,细致搭在架子上,对明华裳说:“告诉他,我再不济也比他活得久,让他多操心自己。”
明华裳磕磕巴巴吹了出去,片刻后,熟悉的子规叫声又起:“妹妹,别管他,让他自己说。让这么可爱的小娘子睡在凶宅隔壁,也亏他做得出来。”
这回不用明华裳代劳了,明华章拿出自己的口哨,哀切的子规声也被他吹出一股冷酷绝情的意味:“滚,自己找个地方盯着二楼窗户,敢睡着就别回去了。”
窗外久久没有回音,明华裳趴在窗缝上看,平康坊依然灯红酒绿,歌舞升平,没人注意到这阵凄婉的鸟叫声。明华裳问:“二兄,谢阿兄去哪儿了?”
“别管他,他不会委屈自己的。”
灯下明华章清艳惊人,好一个翩翩如玉少年郎,但他收拾水盆的动作却十分利落。这些庸俗的事并没有折损他的气质,反而蒙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
是远在天边的星辰,也是近在咫尺的人间烟火。是清辉如月,也是能撑起一切的顶梁柱。
明华裳恍神的功夫,明华章便将水盆收好,擦干净桌案上的水渍,在床前拉了扇屏风,顺便将床铺拉平铺好。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干的差不多了,快来睡吧,其余的事不必操心。”
明华裳犹豫:“我陪你一起盯梢……”
“不用。”明华章回眸,里面的光像银河奔腾,清浅明澈,但也强势温柔:“睡吧。你时刻保持最佳状态,才是对我最大的帮忙。”
明华裳最终屈服了,由着明华章给她拉好被子。屏风合上,光线立刻迷离起来,隔着四君子绢面,他的背影清逸落拓,影影绰绰,挺拔的像是雪松,永远不会为寒风疾雨催折。
噗得一声,烛火熄灭,只余墙角一盏小灯幽幽散发着辉光。明华裳将脸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说:“阿兄,晚安。”
屋中静的仿佛能听到月光流过,片刻后,黑暗中传来一道轻缓的声音:“晚安。”
此刻,天香楼的另一边,江陵耳朵贴在门框上,整张脸都挤变形了。他听了一会,十分不解:“他们在干什么,打情骂俏吗?”
“嘘!”任遥怒瞪江陵,她等了许久,再没有鸟鸣声响起,她才将信将疑说,“可能,他们在传递重要情报?”
江陵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他暗语学的不太好,但好歹还是能听懂“滚”字的。这种话,也算得上重要情报?
江陵望了眼任遥认认真真记长短的表情,放弃较真这个话题。寂静无声地在屋里蔓延,江陵挠挠头,有些尴尬。
三个人时不觉得,明华裳走后,江陵才感觉到一男一女同住一屋是多么别扭。任遥还在记刚才的暗语,江陵实在尴尬得受不了了,咳了声,说:“不如,我们商量下怎么守夜?”
任遥其实没什么可记,明华章和谢济川吹口哨很快,很多地方她还没听清就过去了。江陵主动打破尴尬,任遥微松了口气,说:“好啊。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江陵挑眉,慢吞吞说:“我再不出息,也不至于让女人顶在前面。我守下半夜吧。”
守下半夜要比上半夜辛苦很多,任遥淡淡嗤了声,说:“不用。我比男人强,更比你强。强者承担更多任务,天经地义。”
江陵沉默了片刻,也不急着睡觉了。他盘着腿,坐在地上,饶有兴致地看向任遥:“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紧绷,凡事都要比个高低上下来?”
任遥讽刺:“不然呢,像你一样吗?”
和任遥相比,江陵过于不紧绷了。江陵抖着腿,道:“你这么说也没错。但我至少活得高兴,我很奇怪,你这样真的快乐吗?”
快乐?任遥恍惚,回神后自嘲地笑:“江大世子,除了你这种不识人间疾苦的娇少爷,世上有多少人生活是为了快乐?能活着就不错了,快乐,那不过是富贵闲人的游戏。”
江陵撑着下巴,说:“你这话我不同意。出身不能改,父母不能改,身边有什么人也不能改,如果耿耿于怀这些,那一辈子都要生活在阴影下;但如果改变生活态度,就会发现这些事并不是害你不快乐的元凶。世上没有谁的日子是容易的,既然世界已经这么艰辛,为什么不让自己快活一点呢?”
任遥轻嗤一声,不屑一顾:“你能这样说,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经历过人间辛苦。你明白你努力十年,比不过别人一句话的感受吗?你明白明明在自己家里,却像外人一样处处赔小心,父亲忌日时甚至连祠堂都不能进的感受吗?你什么都不明白,谈什么世道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