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就此收手,急流勇退,虽然不能成为一个将军,但至少,可以安度余生。
傅霆州坐在牢狱中,天窗的光洒在他背上,他许久没有说话。王言卿没等到,便也举步离开。她走出很远后,背后突然传来傅霆州的声音。
“卿卿。”
王言卿听到,侧身看他。傅霆州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深深看着她。他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却道:“快出去吧,大牢里寒凉,小心胎儿。”
他想要说什么?
王言卿不知道。除了傅霆州,没有人知道答案。
诏狱外,陆珩默不作声盯着地上的树影,许久不说话。郭韬知道都督现在的心情非常极度之很不好,他被陆珩身上的威压吓得心惊胆战,忍不住道:“都督,要不卑职进里面保护夫人?”
陆珩咬着牙,近乎从牙缝里蹦出这两个字:“不用。”
王言卿单独去见傅霆州了,要是傅霆州这个傻缺说出什么话,被他的下属听到……
陆珩光想想,就忍不住杀人的心思了。
郭韬识趣地闭嘴,默默退回后面当空气。陆珩一言不发等了一会,见她竟然还没出来,又忍不住心里的暴戾了。正在陆珩打算直接冲进去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个期待又忐忑的声音:“陆左都督?”
陆珩因为守皇城有功,已经升为正一品后军都督府左都督,真正走到了武官的顶峰,权倾朝野,位极人臣。陆珩转身,看到是一个年轻的后生,他眯眼,问:“你是……”
来人看到陆珩竟然搭理他,激动的无以复加。他高抬手,深深一摆:“学生乃张居正,庚戌之变时被征调去守崇文门。陆都督开门放难民那日,学生就在现场,亲眼目睹都督高义。不过,陆都督可能没注意到学生。”
是的,陆珩确实没有注意到他。
俺答围成发生在庚戌年,所以又被称为庚戌之变,陆珩力排众议放难民,全程没有发生任何骚乱,后续也没有引发冲突、瘟疫、哗变,细微处可见执政手腕。张居正目睹了全程,对这位锦衣卫都督十分钦佩。
多少文官都做不到如此面面俱到,他一个武官,却能将仁义和实干平衡得这么好。张居正今日来南镇抚司办事,看到陆珩,忍不住上前搭话。
陆珩现在心系自己夫人,实在没空搭理一个不认识的少年人,敷衍道:“你既是书生打扮,为何会被调去守城门?”
张居正听到陆都督竟然关心他,激动的几乎要晕过去:“学生家里亦是武将,只不过学生排行二,武职由长兄继承,学生来京城科举。事变时城门缺人,便把学生拉过去了。”
陆珩点头,只想赶快把人打发走,道:“本督亦是家中次子,如今兜兜转转,也做到一品了。穿这身官袍便是为了庇佑平民,官职越高,便该庇护更多人,本督不过做了自己应尽之义。你是读书人,若将来官至首辅,能惠及的百姓远超本督。你要勤勉读书,勿要辜负时光。”
张居正一听,郑重下拜:“学生定不负都督期望。”
而陆珩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他看到王言卿出来,立刻转身朝后走去。张居正抬头,只看到陆珩身上华丽耀眼的飞鱼纹。
权倾朝野,位极人臣,人生当如是。
陆珩终于等到自己的夫人,他看到王言卿脸色平静,哪怕心里恨得磨牙,还是笑着扶住她,问:“诏狱里关着些不干净的东西,阴冷伤身,你可有不舒服?”
王言卿摇头,说:“我没事。皇上之令,可以复命了。”
傅霆州最终被放出来了,但是,他坚决不认“通敌”的罪名,请求再上战场,亲自证明自己。他再三请战,皇帝允诺,傅霆州没有在京城停留,再度北上,可是还不等他抵达战场,身上伤口便急剧恶化,感染而亡。
傅霆州请求带病作战时,其实已经预感到自己的伤撑不了多久。他留下来或许有一线生机,但,他身为武将的尊严不允许。
一个将军,应该马革裹尸死于战场,而不是憋闷屈辱死于政治斗争。
他此生有愧于她,唯求无愧于国。
傅霆州死后,北征蒙古也不了了之。但皇帝始终视庚戌之变为耻,置蓟辽总督大臣,募山东、山西、河南诸道兵每年秋天来京城防守,设为定制;重新选调精锐士卒,操练京城三大营;并且,命严维修北京外城,陆珩督工。
在严维和夏文谨旷久而激烈的内阁斗争中,最终严维获胜,夏文谨辞去首辅之位,告老还乡。但夏文谨才走到通州,就被皇帝急诏扣押,随后被斩于西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