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这里热热闹闹说这话,饭厅里丫鬟已经把年夜席摆好了。一个穿着鹅黄比甲的丫鬟进来,行礼道:“太夫人,侯爷,席面准备好了。”
众人次第起身,太夫人颤巍巍从罗汉床上站起来,丫鬟、姑娘们连忙上前,扶着太夫人往饭厅走。其他女眷跟在后面,欢声笑语,花枝乱颤。
傅霆州落在最后,看着这一幕神思恍惚。
镇远侯府和武定侯府、永平侯府这种从开国传承至今的家族比起来,当然不敢说人丁兴旺,但在京城定居二十多年,傅家人数也不算少。往年过节的时候,傅家旁支叔伯都会来给傅老侯爷拜年,叔叔婶婶姐姐妹妹团聚一堂,根本记不清谁是谁。傅霆州嫌弃人吵,都是和王言卿单独待着。反正傅老侯爷宠他,他不出席根本没人敢说,唯独正宴他才会露面,但身边也总跟着王言卿。
那些人陪着太夫人、陈氏说话,傅霆州便带着王言卿,单独找个小隔间消遣。傅家兄弟姐妹想过来和傅霆州套近乎,傅霆州心情好就说几句话,心情不好,带着王言卿就走了。他理所应当地觉得,王言卿和其他人不同,她是属于他的。无论他去哪里,只要他回头,她就永远都在。
但是现在,傅霆州回头,身侧已经找不到王言卿的痕迹。她像他天亮时分做的一场幻梦,被阳光一照,就随着雾消失了。
唯余他,无法释怀,念念不忘。
陈氏身边的一个丫鬟发觉侯爷没跟来,赶紧回来请,小心翼翼给傅霆州赔不是。她一边说话一边偷看傅霆州,她正是一个月前给王言卿送汤的丫鬟,现在王言卿没了,她终于能和侯爷说上话,心里止不住地窃喜。然而傅霆州的表现和她想象的大相径庭,侯爷一眼都没看她,更没有注意她引以为傲的身段,他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一言未发便大步走了。
丫鬟大失所望,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精心搭配的衣服,恼恨地跺了下脚,快步追上。
饭厅里已经有许多人在寻他了,傅霆州进门,其他人才长松一口气,赶紧招呼傅霆州坐。年夜饭分好几席,傅霆州、太夫人等人坐正席,其余少爷、姑娘、姨娘各有各的席面。傅霆州下意识要走到侧面,两边人纷纷让他坐主位,傅霆州这才意识到,祖父死了,他是傅家现在的当家人。
傅霆州坐在曾经祖父的位置上,他落座后本能回头,仿佛看到一个冰魂雪魄的女子随着他坐下,紧挨在他身侧。她穿着红色裙摆,白色比甲,边缘缀着蓬松的绒毛,色清尘不染,无暇到极致反而生出一抹艳色。
她的身影一瞬间和白日某个背影重合,傅霆州正待细看,旁边传来其他人的张罗声:“快把那盆花搬走,没见碍着侯爷了吗?侯爷,您还有什么不满意?”
傅霆州眨眼,那个女子消失了,他身边根本没有人,唯有一些丫鬟快步跑过来,将他侧面的盆栽搬走。傅霆州收回视线,看着眼前这桌菜,毫无胃口。
众人上桌后才发现少了双筷子,陈氏生气,扯高了声音指挥丫鬟去取碗筷来。傅霆州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怎么没给卿卿留?”
这话一出,喧闹的大堂静了静,那些温柔的、娇媚的、活泼的、文静的女子全部停下说话,片刻后,才有人圆场般说道:“今日大喜的日子,王姑娘不在,留筷子恐怕不妥当。”
“怎么不妥当?”傅霆州面无表情,眼睛像寒刃一样朝说话的人看去,“她不是傅家的人吗?”
傅霆州是傅钺亲手带大的,如今二十岁,已继承侯位,出入朝堂。他在镇远侯府里是人人仰慕而敬畏的存在,他的视线望过来,根本没人敢接。
傅霆州一回来,侯府里的气氛自动热闹起来,如今他一冷脸,厅堂里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陈氏脸上挂不住,说:“侯爷,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说不定都死了。家里还有老人呢,你在桌上摆一副空碗筷,要是召回什么来,多不吉利!”
陈氏轻飘飘说出“死”这个字,完全不觉得落崖摔死个人算什么大事。但傅霆州却听不得,他耳膜宛如被针重重刺了一下,他心情不好,脸上自然而然带了出来:“她是替我挡箭才摔下去的,母亲觉得不吉利,莫非认为那天该死的人,是我?”
陈氏一听这话脸色也沉下来,砰地一声撂下筷子:“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晦气。”
陈氏如此鲜明的区别对待,傅霆州原本没注意,今日才真正觉得锥心。他视线从桌上扫过,众人都避过眼,喝茶的喝茶,低头的低头,脸上有尴尬,却并没有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