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稚稚气地说:“妈妈,你哭了?”
裴红棂在黑暗中苦笑了下,把小稚抱到膝上,想说她不是哭,只是在流泪。她抚了抚小稚细瘦的颈,那上面吊着一个小羊皮卷。孩子白,她把那羊皮卷挂在他瘦小的胸口时,他的皮肤与细嫩的羊皮似都要融成一色了,这让她这当妈的看了心里也——真疼。裴红棂说:“妈没哭,妈还要把你这点骨血和《肝胆录》一起带回萧门呢。”
车子在暗夜中行走,二炳赶起牲口来就有点磕磕绊绊了。看不出,身为镖头的史克倒是一个难得的好车把式,他接过鞭子,车行黑夜,居然走得平稳顺畅。一路无话,眼见夜已三更,小稚都睡去了,裴红棂也眼皮发重,忽然,车停了下来。
车一停,小稚就醒了,他和母亲都就着车帘缝向外望去,只见打前站的“金钱豹”吴奔正站在一颗树下,他和史克在说着什么。一会儿,后面马蹄响,郎先生也赶上来了。小稚一路坐得乏了,难得停车,便把头伸出车外,想下车看看走走。裴红棂才说了一声:“慢慢地哟”,就听见小稚已发出一声尖叫,在这么暗的夜,他的那一声童声格外尖利,裴红棂的心几乎呼地一下都跳了出来。
她连忙也跳下车,就见小稚正呆在地面上一只手指指着前面,浑身颤抖,嘴里吓得说不出话来。
裴红棂就顺着孩子所指望去,然后身上寒毛就不由一竖:只见那惨淡的月华下,她看到一棵树——黑黝黝的,也不知什么树。那树三丈高的一根枯树枝上,却挂了一匹白马!白马已死,它的左右两胁的肋骨却血淋淋地被人张开如伞状地向左右支了起来,白森森地岔在月光下。月光下更清晰可见那匹马的内脏。
一阵风起,一股特别的血腥之味扑面而来,裴红棂第一个动作就是抱住小稚的头,不让他再看,只听她压抑住自己的恐惧对孩子说:“别怕,小稚,别怕,这是梦,这只是梦。”
可她知道这不是梦!小稚被吓糊涂了,哭着哭着竟睡着了。裴红棂把他放到车上,然后一个人走到空地,她又望了那马一眼。她决定不怕。路边正站着说话的郎先生三个,他们静了一下,都似有些佩服地看了这个女人一眼。裴红棂尽力平静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郎先生沉着脸:“意思是说,东密的‘五牲杀’已经发动。这是‘马刹’罗虎给我们护镖的人第一个警告。”
裴红棂看向史克与吴奔的脸,他二人夜半后的脸上有一种木木的神色,但她看得出他们心里的动摇——他们、也没把握!史克望着那马,心里想:自己出道十七年,会过不少高手,但面对‘东密’的‘五牲杀’,他还能应付过去吗?除非‘悦’字总局肯动员全部力量,否则、他一个镖头对那如附骨之蛆、不死不休的‘东密’实在毫无把握。
但他没有说出来。他不想说出来吓唬一个女人,何况是个美丽的女人。只听郎先生轻轻咳了一声,对吴奔与史克道:“上路吧。”
然后他们没有说话,但三个人却没有再分前后,而是吴奔只在车前半里许,郎先生则也只辍在车后半里处结伴同走。
压力大时,他们的拳头要握得紧些。郎先生在想什么?他是不是在后悔,不该叫“爬虎”翁平留守镖局的?
这趟镖,长安悦本该全体出动!
五更
翻身五更,望不到头的五更。熬夜的人熬到四更几点时该是最难受的,长夜茫茫,似乎永远难明,难期震旦。
好在裴红棂自亡夫去后,已快养成了彻夜不眠的习惯。
——黑黑的夜中,你睁着一双空空的眼,在看什么?在等什么?又能抓住什么?
裴红楼想——绝望的空虚绵绵泊泊地压来。这种来袭对它来讲是那么的从容,它知道在这夜中人们无从反抗,无从躲避。它玩弄他们,折磨他们。他们却拚尽最后一点精神,在绝望中砺砥着希望,希望黎明的重来。
蹄声骤急,是从后面传来,所有人都一惊。史克的一惊是惊在手背上,他的手背在马鞭的把上爆出青筋;吴奔的一惊却让马儿吃苦,他那双练过‘北腿’的粗壮双腿把马肚夹得好紧;郎先生却双眉一扬,他勒缰,他要看看,这黑夜中,是谁在追他们,螳螂门的郎千得可不是可以随便唬倒的孬汉。
谁?
——来人来得好快,五十丈外,郎先生已听到牲口的喘气。他的一双手就神入袖中。没有人知道郎先生袖中是什么,连史克与吴奔都不知道,但他每次杀人前,手就在袖中这么摸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