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红棂疑惑地抬起眼:“为什么?”
——照理说时间拖得越久,东密筹划就会越精细,自己也就更无可能面对他们那不死不休的追杀,怎么反而会对自己越有利?
她知道,无论鲁狂喑如何的老当宜壮,也无论余果老又如何的弥久弥坚,可就凭他两人帮衬自己,就算倾命而为,只怕也是挡不住东密那无休无止的追杀与泼天的权势。
只听余果老道:“你有没有觉得出了潼关以后,虽屡遇追杀,也遭逢了一两拨捣乱的小匪,这一路上还是出奇的平静?好象东密不想明火执仗地闹得天下耸动,他们并没有真正的大张旗鼓的阴截,这可不和他们一贯行事的作风。他们本来一向杀一儆百,肆行无忌的。你有没有想出到底什么是他们这么隐忍的真正原因?”
裴红棂微微一笑道:“那还不是靠的是您老当年‘大关刀’闯下的声名。”
余老人微微苦笑:“你高估了我了,也低估了‘东密’。他们不会惧我这么一个半截身子已入土的人。我想,他们怕的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人。”
裴红棂面上神情一怔:另外一人?
余老人用一根竹签通了通他积满了油的旱烟管,又在脚底磕了一下,才悠悠道:“你有没有想过,‘东密’即忌肖御使如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为什么他活着时却不曾下手,一直要等到他的死?”
裴红棂愣了下,这个她却没有想过。她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也不懂江湖上的常情。只听她喃喃道:“也许,他们是忌着亡夫毕竟是朝廷命官吧?”
余老人不由笑了,咳了两声:“呵呵,这个、倒不会。他们在朝中根底也硬,何况肖御使毕竟还不是朝中显宦。虽说他手创‘清流社’,清誉久著,但毕竟在朝廷中不象你哥哥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他根底不深,朝中除了清议,怕也并无强援。你嫁给愈铮这么些年,就没见过他遇到过什么刺杀?”
他视裴红棂如子女辈,所以唤她亡夫之名也直称为‘愈铮’了,也算是一种爱屋及乌。裴红棂想了下:“这个,我却还没有想过。”
然后,她忽然脸上一红,面上多了一分羞色,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提及什么。
见余老人静静地还在等她说话,裴红棂迟疑了下才道:“我只知道,五年前,也不是没有人想过下手的。据说那几个人在长安附近的临潼还算薄有声名,好象叫什么‘临潼五鼠’。但后来,好象他们为一个……女子所阻,那女子似是在江湖上也大有声名的,她对……愈铮似是一向颇为……关心,是愈铮在临潼任上结识的一个……知己。她曾经留刀示警,后来似乎就是她出手把这件事摆平了。愈铮没有瞒我,但……我也没有细问。”
她与肖愈铮一向相敬如宾,两人俱觉彼此是自己一生挚爱,但碰上情感上的尴尬事却一向心知即止。余老人世事洞达,当然闻言就猜得出大致内情,便也不提这段尴尬旧事,淡淡道:“你说的可能是那‘窈娘’程非吧?她虽不错,但以她的功夫声名,却也不至于让‘东密’忌惮如此。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亡夫过世前,曾让你带着孩子回他老家诸暨,还曾跟你提及‘萧门’二字——说只要到了那里,只要找到了一个人,就是天大的事,也自有他一剑承担?”
裴红棂点了点头,愈铮当时说时她也没曾太留意,及至后来见到了江湖上的风狂雨暴,才猛然想起愈铮的这句话——什么叫做‘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有他一剑承担’?——如果这一剑果然承担得了,那又会是怎样一个人?怎样惊天动地的一支长剑?和愈铮又是怎样一段生死以赴的交情?
她愕了愕,迟疑道:“不错。余伯,你知道他说的是谁?”
余老人面上忽有一种若羡若敬的神情,只见他忽抬起眼,向这农舍的屋顶看着,口里道:“……我也是猜的,如果我猜的不错,那人应该是他。”
“谁?”
余老人忽然立起,掷地有声地道:“萧骁!”
裴红棂一愣:“萧骁?”
余老人忽弹了弹手中旱烟管里的残叶,振声道:“长青一剑已在手,天涯谁此更萧骚?——嘿嘿,我余孟此生不惯夸人。但如果你亡夫说的果然是他,那么他不能还有谁能?天大的事他也会为你承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