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望向夜空,夜的阑寂也没洗去他脸上那迷朦朦的一层不知是什么神色笼就的隔障,却有一丝忧思正从他的眉角泛开。
只知陈去病道:“你最近有没有长安的消息?肖愈铮兄去后,他的遗托到底交给了谁?那东西现在又到了谁的手里?这可才是当今一等一的大事。肝胆录,肝胆录,肖御使留下的肝胆一录,可绝不能落在不合适的人手里。据我消息,东密的万车乘这次都坐不住了,他要亲自插手,派来了得力手下牟奔腾,就是那个号称‘千里明见,一目奔腾’的牟奔腾。”
“可惜我现在还完全不能动……”
说到这儿,他的眼前似乎猛地一花,一蓬莫名的红意就在他的眼前泛了开来——十余年了,已经十余年了,难道自己还这么难以忘怀那一个女子?
他喉头耸动了下,没有再接下去。
却听古铭道:“我收到的最近的消息也在一月之前了。据说肖御使临终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他的夫人裴红棂。此外,朝野之人,都被东密所屏蔽,一个也未曾为他所见。肖夫人目前已逃过了东密的三次追杀,得余孟余果老之助正在赶向诸暨。她们为躲东密,估计会走得很慢,现在可能正在路过江西。”
然后他顿了顿,似乎在想底下这句话到底该不该问,只听他犹疑道:“……东密一意要追杀她们两个孤儿寡母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们怀揣了什么重宝以至遭东密如此之忌?而……那个《肝胆录》……到底又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秘密?”
陈去病默然不答。他双眼盯着窗外——就算东密的事他还尽得上力,可‘清流社’呢?他心中一寒,据他所闻:‘清流社’已有异动。
嘿嘿,照理,‘清流社’还算是那肖愈铮一手所建!
陈去病忽心生悲慨:可却是他们,倒先要务求根绝《肝胆录》所隐藏的秘密!他沉吟了有一刻才道:“我们现在还不能动,肖夫人要去诸暨,那一定是肖御使临终前的安排。他的安排看来虽事起仓促,也不可谓不周密。我虽不好动,但东密在江西一地的追杀我也许还帮得上忙。可清流社,清流社的追杀却真的要她自己面对了。以我所猜,她到江西以后,一定会去南昌,却找裴琚。”
他回头看了古铭一眼,“你想知道肖御使留下的《肝胆录》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古铭点了点头。
陈去病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以前不方便告诉你,因为那事关天下兵权——你知道为什么东密久已想变乱朝纲,万车乘也号称参予操纵了兵中权柄,他们一直还不敢发动还在周密布置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朝中那群只会清谈的清流吗?”
“嘿嘿,你别看肖御使一介书生,以为他只是凭着一身意气在朝中与杜不禅相抗衡,有没有想过他又是凭什么令东密如此顾忌?”
天下兵权?古铭的眼中一亮,这么说,事情还远非东密已操控天下兵柄那么简单?他终于接近知道那个令当今天下几股势力间殊死相争的核心所在了。
陈去病却在看着身前的黑夜,似看见仅仅窗外不远,在那个茫茫的乱世中,一个可称为未路红颜的女子,正拖着她亡夫唯余的骨血,那么艰难地挣扎在这风波险恶的路途里。
——算路程,她们是该已经到了江西。
可,东密之势,已经风起云涌,现在也正浸透江西!
2、山雨欲来风满楼
裴红棂静静地坐在黑夜里。
与小稚失散已经一月有余,除了那日在舵落口船头被余老人掩之在口的一声哭叫,此后她就再也一声没哭。
痛象一只凌厉的爪撕扯在她的胸口里,她的人却是静的。她不要一声哭泣、不要哪怕一滴眼泪来松泄她那一份痛彻心底。
——小稚、妈妈对不起你!
她猛地仰了一下头,那动作极快,似乎要摇断她的颈骨一般。
——所以只有凝固起这份痛楚来代替那本该对你的慈爱怜惜。
这些日子,裴红棂只要一闭上眼,一只瘦嫩的小手就似要向她心口寻求抚慰地伸来。微屈着、蜷伸着、渴望着,似要从她心底抓出些什么东西。可是——可是总是快到了那近可一握之距,一场江水就凭空汗漫地不期而至。那水突然涨来,淹没了那只手,淹没了那孩子所有的哭叫,她看到那孩子在混浊的水里无助的脸,他的脸上是笑的。可正因为那笑,却反有一种哭也不及的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