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们问:“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找着的水?”
——老人们说:“后来,实在熬不下去了,咱们给咱们的大恩人余果老送了个信,他连夜马不停蹄地赶来,跑死了三头牲口。是你余爷爷来了后,一刀劈断了耿溪上游的断龙闸边的压闸石,武候庄的人才压下了他们的骄气,答应卖水给七家村的。”
那段故事几乎成了七家村小儿心中最精彩的故事。有人就问:“那余爷爷那么厉害,怎么不教我们两手呢?”
老人们的脸上就有了一丝悲哀:“你还想学武?你知道学武是什么下场?你满村里问一问,哪一家没有爷爷辈死在刀剑之下的。——兵者为凶器,善泳者死于溺,你们小,不知道这里面的凶险,你以为武是那么好学的?”
村里最德高望重的冯三炳就问二赶子道:“他们真又要在上游修闸门了?”
二赶子点点头——他正想娶村上的路玉儿,所以有了消息便忙忙来告。冯三炳就叹了口气:“可今年不旱呀,他们这是有意找岔了。”
二赶子也叹道:“是呀,他们本就是有意找岔,说你们在这地儿再住下去,就真住得根深叶茂了,所以这一回,他们是铁了心了。据他们村上的人说:当年一刀断石的余老人现在多半也老得爬不动了,他们再不怕你们七家村有什么能人了。何况他们庄里现有人在襄阳城当官,这回可是特意请了‘东密’的高手来。”
冯三炳就不再说话。他当然知道‘东密’究竟是些什么人。这些年他们势力日盛,已开始插手民间纠纷了。冯三炳这么想着,额头上的皱纹不由就更深了两分。
正说着,有田地和武候庄交界的农户在田里被武候庄的人打伤了,这时被人抬了回来。被打伤的有三个人,其中数路华强口齿最伶俐,他三言两语已把事情交待清楚——说对方当时来了二十多人,出手把两村之间的界石给刨了,这界石还是当初余老人出手后亲自立的,说过两村村民互不过界。七家村的路华强几个看不过,上前拦阻,就这么被打伤了。
路华强看着他冯三爷的样子很是伤心,只听他道:“三爷,他们是明着欺负人呀。”
冯三爷也动了怒,一拍腿,愤道:“七家村的人还没死绝呢!”挥手便叫自己已有十九岁的大孙子出去,然后、土谷祠门口的钟声就响了。
土谷祠也是七家村的宗祠所在,钟声一响,七家村里的老幼就都惊了。要知,不是年节祭祖,这钟声可只响过两次,一次就是十几年前和武候庄械斗的那一次。这钟声里有着血的记忆,一听到钟声,裴红棂母子寄居的房东路阿婆的手就一抖,手里刚舀的一瓢水一歪,就全扑在了灶炕里的柴火上。柴火正旺,猛地被水这么一浇,一片青烟就滋滋地冒了起来,呛得屋里的裴红棂母子一时直要咳嗽。小稚跑出来,口里连叫:“阿婆,阿婆,怎么了?怎么了?”
路阿婆的眼里一片心伤,喃喃道:“出大事了。”
说完,她就已颓然无力。她想起了十几年前那场械斗中丧生的她唯一的孩子。
4、祠堂
七家村的宗祠象所有的宗祠一样,里面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肃穆的气氛。唯一不同的是,七家村的宗祠里面一共供了七个姓氏人家的先祖,他们都是当日威正镖局保镖护队的镖师,大多已死在当日的护镖之中。因为身死非命,七家村的人每次进这宗祠时心里比平常人更多了分惨肃的心情。
这时,只见正案上难得地点着两支牛油大烛。火光虽盛,但房子太大,还是照着一干赶来的人脸上阴晦不定,象看不清彼此的神情一般。
正案旁边就坐着冯三爷,另一边坐了好几个也近有六十开外的老头。冯三爷见路阿婆也来了,就叫人端了一把椅子,说:“阿姐,你做。”
路阿婆说:“这是你们男人家的事体,别叫我坐了。”
冯三爷却叹道:“当年,你家路大哥还是局里的副总镖头。这上席,怎么会没你的坐?”
旧日的事在七家村好少有人提起了,因为那总关联着惨痛的回忆。可‘副总镖头’几个字一出口,座中几个年老的脸上便露出了几分又伤惨又怀念的神情。七家村的先人们可不是什么孬种,他们干过刀头舔血的生涯,当日威正镖局在江湖中叱咤喑呜、名盛一时,可都是他们打下来的金字招牌。抚今思昔,一干遗属此时却苟活于七家村,被别人欺到头上来尿尿,座中之人如何会不神色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