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邵公公曾经不经意地提点过他一句,圣上是位明君,蒋重之所以能做到朱国公,到现在还安然享受着衣食无虞的生活,是因为圣上顾念他这些年来奋勇杀敌。低调做人,尽量不掺和那些事,对圣上百般顺从,也立下不少功劳的奖赏,其实也就意味着,皇帝赏功,但是也会罚过。现在蒋重就是到了尽头,能够平安养老就已经不错了,他不该再痴心妄想,再胡乱上跳下窜,就是挑战极限。
牡丹皱眉道:“那个人是皇后么?”
蒋长扬摇头:“直接下手的人不是皇后,而是太后。但皇后在这件事中,一定是起了很大作用的。毕竟那女子和她的儿子死了,对她的好处最大。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太子会英年早逝。”他话锋一转。“这些都是陈年日案,圣上和皇后自有一本帐要算,不是我们能管得着的。圣上现在就是想找到当年还有些什么事是他所不知晓的,也不希望再有人借这件事来搅乱朝局。比如说这块突然冒出来的玉佩,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吴玉贵是怎么回事。”
牡丹低声道:“是不是吴玉贵的死和宁王走失的这个奴仆,还有那颗印鉴有关系?”
蒋长扬轻芦道:“无风不起浪,宁王的确是在中间掺杂了一脚。因为当年那女人死了,她肚里的胎儿却不见影踪,虽然都说是早产死了,埋在了昙花楼后头,那里也的确挖出了东西,但没有人亲眼目睹,不能证明这就是那个孩子。所以许多人都认为吴玉贵就是那个女人的孩子。”这许多人中,自然也包含了皇后。可是他却知道,吴玉贵只是闵王抛出来的一枚棋子,只有金不言,他现在还拿不准金不言到底是个什么人,去了杭州的人现在也还没回来了。”
牡丹听得心惊肉跳,许多话涌到嘴边,却也只得一句:“你小心。”
蒋长扬微微一笑:“我没事儿,你放心。这些事我本可以不和你说,但就是怕你胡思乱想才和你说。你若是因此更担忧,可就违背我的初衷了。”
牡丹轻轻叹了口气。将热酒注满他的酒杯:“吃了早些休息罢。”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晨,牡丹送走蒋长扬,自己也准备出门去,却听林妈妈道:“李家表少夫人命人送了四盆菊花来,都是案头菊,那花可养得好,朵朵儿都似拳头般大小。”接着几个婆子鱼贯抬了四盆花进来,一对用的青瓷盆,配的金狮头,一对用的白瓷盆,配的红虎球,果然美丽。看得出吴十九娘很是花了一番心思。
送为花是假,打听消息催促她是真。牡丹当下便让人把那对红虎球送去给袁十九,把那金狮头放在了蒋长扬书房的案头上。
来的是吴十九娘身边的乳娘李妈妈,李妈妈一见着牡丹就赶紧起身行礼问好,笑容和动作都显得十分恭谨,却没有半分奴媚,明明很急,看上去却很闲适,仿佛真就是来送花儿的,很好地维持着世家名门的风范。
牡丹不由暗自点头,笑着问了吴十九娘的好:“不知表嫂可安好了些?昨日我让人去厨房里另外给她做了吃食,端到后头,才知晓她原来早已经走了。我二哥和二嫂都说招待不周,很是惭愧呢。”
李妈妈听她提起这事儿,先就心虚了,觉得牡丹是意有所指,说吴十九娘借着孕吐偷偷跑去求岑夫人这做法不地道。当下就有些不自在,干笑道:“是我们少夫人给您们添了麻烦,失了礼。她本想与您亲自道别,还是李夫人说都是自家人,您一定能体谅她的……”
没有狡辩,而是直接就道歉求原谅了,这还算好。牡丹微微一笑:“我自来不是讲究这些虚礼的人,我只怕是粗心大意,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会让亲戚们笑话。”虽然她也很想帮李荇的忙,但是她和蒋长扬能力有限,能做的就只有那么多。
李妈妈一听这话要到点上了,忙站起身来真心实意地道:“怎会?何家讲究信义礼仪是自来出名的,和那些名门望族也不遑多让。我们少夫人和公子也是经常夸赞的,夫人您太过自谦了。”
牡丹也不管她是真心的,还是故意褒扬的,只笑道:“听妈妈这样一说,我就放心啦。今日送来的四盆花实在是清雅美丽之极,我很感谢表嫂。我这里没什么稀罕物,就是有些他们从安西都护府那边带来的胡桃极好,听他们老辈人说,孕妇吃了对胎儿有好处,就带些回去给表嫂尝尝。”
李妈妈屈膝行礼谢了,站着静候牡丹回话。
299章 涌(二)粉红120+
牡丹对着林妈妈使了个眼色:“妈妈去看看那胡桃准备妥了没有。”
林妈妈便领着其他人退了下去,牡丹这才把蒋长扬的话说给李妈妈听:“这件事他听说过,但无缘得见那东西。不过他让表哥表嫂他们不必担忧,不过是一颗印章和一个奴才罢了,若是心中无愧,翻不了天。”
李妈妈恰到好处地做出一个感激万分的表情来:“听您这样一说,我们少夫人一定能睡得着觉了。不然她这些日子来,一直都吃不好睡不好。偏生公子爷又是个倔强好强的,遇到事儿只愿意自己背着,少夫人多问两句都说是她身子重,不要操这些心。实际上夫妻一体,怎能不操心呢?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我表哥是挺倔强的。不过他也是因为关心表嫂的缘故。”牡丹明白李妈妈的意思,或者说是吴十九娘的意思,是希望自己不要说给李荇知道,不然李荇会不饶吴十九娘,夫妻难免失和,当下表示理解。
李妈妈见牡丹没有表示不高兴,笑容越发灿烂起来,因见林妈妈也送了胡桃进来,也就不再多耽搁,起身告辞离去。
驴车到了李家,李妈妈快步入了中门,碧水接着她:“妈妈终于来了,已然让人去门口看了三四遍了呢。”
李妈妈点点头,并不多语,只越发加快了脚步。到得院里,只见吴十九娘坐在廊下打理一株十丈垂帘,金灿灿的菊瓣自枝头倾斜而下,层层叠叠,犹如一道金色的水帘。愈发印得十九娘十指纤纤,人如菊花。崔夫人坐在一旁棒着一盏茶,唇边含着微笑,不停地提醒她两句:“虽然多动动是好事,但也不要累着了。”
“没事儿,我是坐着的。”听见声响,十九娘抬眼看着李妈妈:“回来了?”
李妈妈忙上前行礼请安,崔夫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焦急来:“怎么才回来?可是她借故不肯见你?”她心中一直觉得牡丹最恨的人大概是她和十九娘,不肯帮忙,故意刁难李家派去的人也是在情理之中。
李妈妈忙道:“见着了,就是去得早了,不好意思进门,就在外头略微等了一会儿,看到蒋将军出了门,才让人去通传的。”其实这又是她的私心之处,去得早了亲眼看到蒋长扬出的门,那么牡丹回话的时候,就能很轻松地弄清牡丹到底有没有说假话,有没有敷衍。
崔夫人松了一口气:“怎么说?”
李妈妈把话复述了一遍,把胡桃递上,吴十九娘看着那一篮子个大皮薄的胡桃沉吟不语,暗自揣度蒋长扬这话的意思。
崔夫人却是有些忿忿:“不必担忧?心中无愧?”这话不是和没说一样的么?也没点实质性的内容。果然是野鸡上枝头,变了凤凰就看不起人了。怎么就忘了当初何家求他们的时候?不,当初甚至不用何家求,李蒜都是自动送上门去尽力相帮的。这会儿却这样拿腔拿调的。
吴十九娘见状,知她对牡丹有心结,事关牡丹的事总爱往窄处坏处想,便微微一笑:“已经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蒋家表妹夫是个念情的人。”蒋长扬虽然不肯站在他们这一边,但还是给了两个消息,一是东西不在他手里,二是只要问心无愧,就不会有大问题。那么什么叫做问心无愧呢?就是间接地提醒他们,不要过火就不会有大事。那么现在就算是很困难,但只要小心一点,咬着牙就挺过去了。她笑看着崔夫人,用商量的口吻道:“还是把这话赶紧让人告诉父亲吧?”
崔夫人相信这个出身名门的儿媳目光一定比自己高远,为人处世也一定比她厉害的,当下就无条件赞同:“你看着办就好。”